老物件．心回憶

爺爺過世多年，他所居住的老屋荒廢多年。前些日子我跟著爸媽返鄉整理，只見老屋牆面層層剝落，裸露出基底的竹管、竹片和稻草，朱紅的門板也早已斑駁、歪斜；誰又能想像，四十年前這裡曾舉辦過熱鬧、盛大的婚禮，且賓客盈門？

當時的新娘腳踏三吋半高跟鞋，手捧嬌豔玫瑰與迤地的文竹，從大都會款款而來，自帶摩登氣息，引得村裡人人稱奇。而新郎梳著帥氣油頭，一桌一桌地向賓客敬酒。這場婚禮為這僻靜山村帶來好幾天的話題。如今光線照射、灰塵一絲一絲抖落處，正是當年的新娘房。母親佇立在梳妝台前，鏡面上的囍字已經褪色，鏡中新娘也已成我娘。拉開妝台的抽屜，裡頭藏著父親的日記，橘紅色絨布書盒，同款書封，再附一個精緻的鎖頭，鑰匙雖已丟失，好在時間長了，年少的祕密心事終於不再隱晦；我興奮地翻開第一頁，父親和我一樣沒恆心，就只寫了這一頁：「我希望能有個美滿的家庭，妻賢子孝。」隔年父親就走入婚姻，不知他是否感到如願以償？

老屋裡藏著其他父親的青蔥回憶，比如大廳牆上掛著一幅沙畫，畫中有對飛舞的龍鳳，一左一右，恰好形成框架，框中則是「龍鳳呈祥」四個字；父親當年在東沙島當兵，此畫是用島上特有的珊瑚砂所製，砂質細柔含磷，在月光下會透出螢光，儘管作品已陳舊，但一定有什麼還在暗暗地發光。

還有一本《情書大全》，及上個年代的交友雜誌《愛情青紅燈》，和幾張珍貴的黑膠唱片，唱片封套上高凌風、江玲、劉蘭溪都是昔日風華正盛的模樣，可惜未好好收藏，唱片已不能聽，時光已逝了。

母親引我到廚房，破落的大灶曾燒旺一個個黃昏，菜香四溢。彼時年輕的母親在此展開新婚生活，每天飯後她負責洗碗，父親不肯先睡，便坐在一旁的矮凳上打盹；母親從菜櫥裡拿出紅色的茶盤，盤底有對鴛鴦戲水，盤上有一個茶壺、六個杯子，是婚禮那日奉茶所用，如今還照原樣收著。另有一組完整的飯碗，近似骨瓷的質感，拿起來手感溫潤、輕巧，碗面繪有粉色的玫瑰，喜氣洋溢，母親歡喜地說：「還記得這是一位長輩的賀禮，都還沒拆封呢！我們拿回家洗乾淨了就能用，就當作是祖先給我們入厝的祝福。」

這些老物件，靜靜地看著山村興盛而後歸於寂靜，也見證過上個世代的風華，以及父母的黃金歲月。我會好好珍藏，接續這個溫馨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