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藝／《巴黎聖母院》、《王子復仇記》的文學鏡像對比

在文學的幽暗長廊中，《巴黎聖母院》(The Hunchback of Notre-Dame)與《王子復仇記》(Hamlet，也譯哈姆雷特)如兩座冰冷的石砌巨像，屹立於時間的荒野。維克多·雨果的哥德式史詩與莎士比亞的悲劇巔峰，一個以教堂的尖塔刺向蒼穹，一個以古堡的石牆鎖住命運，它們以陰森森的氛圍和冷酷的質感，交織出一曲人性的輓歌。石頭的沉默不僅框定了空間，更如一面鏡子，映照出靈魂的扭曲與掙扎。那冷冰冰的建築，是否也承載了人性的冷酷？答案在具體的悲劇中緩緩浮現，如風過石縫，低吟著無盡的哀嘆。

★聖母院 奏石頭交響樂

雨果在描繪巴黎聖母院時寫道：「那些怪獸與魔鬼的雕像，那些嵌壁的龍頭，那些從飛扶壁探出的石雕，似活物般盤踞在教堂的高處，鐘樓與外牆尤甚。」這些石刻，有的化身國王、聖徒、主教，身披長袍，手握權杖或十字架，凝滯於時間的永恆；有的則幻作妖魔鬼怪，雕琢得奇形怪狀，或咧嘴獰笑，或探出尖角的頭顱，從飛扶壁的邊緣俯瞰塵世。飛扶壁如枯骨撐起蒼穹，玫瑰窗的光暈雖艷，卻掩不住一股肅殺之氣。雨果稱之為「石頭的交響樂」，然而這樂章低沉而壓抑，每一塊石頭彷彿都鎖住了中世紀的苦難與哀鳴。卡西莫多的身影在幽光中扭曲，他被鐘樓囚禁，敲響的鐘聲撞擊石牆，迴盪如命運的喪鐘，沉重而絕望。

與之遙相呼應的是《王子復仇記》中城堡的冰冷石牆，它孤立於丹麥荒涼的海岸，風聲嗚咽如鬼魂低語。哈姆雷特在此與父親的幽靈對峙，石頭的寒意滲入骨髓，映襯出復仇的孤寂與無垠的恐懼。兩棟建築，以冰冷的沉默為底色，勾勒出主角悲劇的弧線，彷彿時間的刻刀，在石面上留下不可磨滅的傷痕。

艾絲梅拉達，這朵盛開在巴黎街頭的吉卜賽玫瑰，曾試圖在聖母院的石牆內尋求庇護。那一刻，教堂的中庭如深淵，高聳的石柱如冷酷的衛兵，凝視著她的掙扎。然而，神父克洛德的欲望如毒藤在黑暗中蔓延，他站在石砌的高台上俯視她的舞姿，眼中燃燒的不是救贖，而是毀滅。人群的冷漠更如寒風吹過石縫，他們將她推向絞刑架，她的呼喊撞擊著冰冷的石牆，卻只換來沉默的回音。卡西莫多則更悲哀，他被囚在鐘樓，陰森的石頭是他唯一的伴侶。當他被加冕為「愚人王」，群眾的嘲笑在聖母院前迴盪，石頭的冷酷與人性的無情融為一體。他抱著艾絲梅拉達的屍體跳下鐘樓，那一瞬，石牆彷彿也低鳴了一聲，似憐憫，似嘲諷，又似嘆息。

★哈姆雷特 如一首輓歌

而在莎士比亞筆下丹麥埃爾西諾城堡的石砌長廊中，奧菲莉亞的命運也同樣被陰森的氛圍吞噬。她與哈姆雷特的對話如刀鋒交錯，他裝瘋的言語——「去尼姑庵裡去吧」——刺穿她的純真。昏暗的光線灑在冰冷的石牆上，映出她顫抖的身影，那一刻，石頭的沉默彷彿在縱容他的冷酷。最後她在精神崩潰中溺亡，河水與古堡的陰森氣質交相輝映，宛如一首輓歌，如泣如訴。而哈姆雷特在午夜的城堡面對父親的鬼魂，還有在母親的臥室斥責母親的荒淫時父親鬼魂再次出現……這一幕幕都恐怖如潮水湧來。夜色中，石砌的墓碑與城堡的牆壁連成一片，鬼魂的低語在石頭間迴盪，他的驚懼與復仇的決心在冰冷的注視下凝結。石頭的陰森不僅烘托了恐懼，更映照出人性的冷漠與無能。

★兩悲劇 象徵人性冷酷？

這些具體的悲劇，不禁讓人聯想到這些冰冷冰冰的石頭是否象徵人性的冷酷？在巴黎聖母院，神父克洛德的癡迷如寒冰鑄就，他利用石牆的庇護，將艾絲梅拉達逼入絕境；人群對卡西莫多的嘲弄，則在石頭的沉默中越發刺耳，彷彿石頭與冷酷的人心達成了某種默契。《王子復仇記》中，克勞狄斯的弒兄篡位在古堡的石牆內醞釀，他與大臣葛的密謀被冰冷的石頭包裹，透出人性的虛偽無情。哈姆雷特和奧菲利亞哥哥的決鬥，毒劍、毒酒，都抵不過毒蠍心腸。冷酷的決絕在古堡的陰森氛圍中如石上刻痕，深深刻畫出靈魂的寒意。石頭雖無言，卻以沉默映照出人心的冰霜，它們的陰森冷酷與人性深處的黑暗彼此交融，難分彼此。

詭異的氣質如霧靄籠罩兩部作品。卡西莫多敲響喪鐘，聲音在石牆間迴盪，與神父的邪念交織成怪誕的和弦；艾絲梅拉達被絞死後，卡西莫多終於背叛了副主教，把他扔下了聖母院。這一切人間的罪惡，都在石頭的注視下，如夢魘般荒誕。《王子復仇記》中，哈姆雷特手持約里克的頭骨，與掘墓人對話，墓地旁的石牆見證了死亡的荒謬，陰森與詭異交織成刺目的畫面。這些瞬間，是人性在極端處境下的裂變，而石頭則是沉默的見證者，冰冷地凝視著一切。

★吞噬人性 留無盡餘響

卡西莫多的孤獨在鐘樓中放大，他俯視巴黎的燈火，卻無人回應他的低語；哈姆雷特徘徊於古堡，面對背叛與鬼魂，孤身對抗命運的巨輪。石牆既是庇護，也是囚籠，陰森地注視著他們的掙扎，彷彿在訴說人性的孤立與冷漠。然而，卡西莫多對艾絲梅拉達的守護、哈姆雷特對正義的追尋，如微弱的燭火，試圖刺穿石頭的寒意。但這些光芒終究被冷酷的石頭與人性吞噬，留下無盡的餘響。

《巴黎聖母院》與《王子復仇記》以冰冷的石頭為弦，奏響了一曲命運與人性的悲歌。艾絲梅拉達的囚禁、卡西莫多的絕望、奧菲莉亞的崩塌、哈姆雷特與鬼魂的恐怖對峙，皆在石頭的陰森冷酷中緩緩展開。石頭不只是布景，更是人性的冷酷鏡像，沉默地見證著悲劇的落幕。當我們凝視這些石頭，感受到的不僅是刺骨的寒意，還有文學對人性深淵的深沉叩問。那低沉的交響，在石縫間迴盪，穿越時空，餘音不絕。

【小檔案】巴黎聖母院

《巴黎聖母院》背景設於15世紀的巴黎，圍繞聖母院展開。故事主角是面貌醜陋卻心地善良的聖母院敲鐘人加西莫多、年輕美麗的吉普賽女郎艾絲梅拉達、副主教克洛德和近衛軍官菲比斯。副主教克洛德壓抑情感卻無法抗拒對愛絲梅拉達的迷戀，命令加西莫多綁架她未果，被菲比斯所救。愛絲梅拉達愛上菲比斯，卻被克洛德誣陷殺人，判處死刑。加西莫多在行刑前救下她，躲進聖母院尋求庇護，但最終愛絲梅拉達還是被送上絞刑台。絕望的加西莫多在目睹愛人與克洛德的死後，也選擇在墓穴中陪伴艾絲梅拉達直至餓死。全書展現外貌與內心的強烈對比和命運的無情，批判宗教虛偽與社會不公。

【小檔案】王子復仇記

《王子復仇記》講述丹麥王子哈姆雷特的復仇故事。哈姆雷特的叔叔克勞迪斯謀害國王，篡奪王位並娶了國王遺孀、哈姆雷特的母親。哈姆雷特的好友告訴他曾見到國王鬼魂，鬼魂透露是被毒殺，命他復仇。哈姆雷特為探明真相，假裝瘋癲，令親友疑惑不解，也傷害了心愛的歐菲利亞。一次他誤殺躲在簾幕後的歐菲利亞父親波隆尼爾，導致歐菲利亞崩潰並溺水身亡。歐菲利亞的哥哥賴爾提斯與克勞迪斯聯手設計，用有毒長劍與毒酒陷害哈姆雷特。決鬥中，哈姆雷特、克勞迪斯及皇后相繼喪命，哈姆雷特在死前復仇，結束家族悲劇。全劇深刻描寫哈姆雷特內心的矛盾掙扎及對正義與命運的思考，展現復仇代價與人性複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