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是抗日英雄

一天上午，理髮店進來一位顧客，個子不高，氣宇不凡，滿臉紅光。我向他打招呼，請他坐上轉椅，開始前略作寒暄，問：「請問先生貴姓？」「免貴姓李，名漢樂。」他回答。

我一愣，暗裡自問，這名字太熟了，是移民顧問呢！李先生在溫哥華華人圈，一直是「最富爭議性名人」之一。有些人推許他，說他辦理移民案件，不接手則已，接手的成功率之高，同行中無人可出其右；有些人說他收費太高，不近人情，再窮困的人上門求助，也不肯通融。我對他並無成見，卻有強烈的好奇心。

確定李先生的髮型是「照舊」之後，一邊工作一邊和他聊天。問，「聽說李先生是開移民顧問公司的？」「是啊。」李先生一邊說一邊從口袋裡掏出一張名片。我接過來看，李漢樂移民顧問公司，附上地址和電話。我感慨地說，替人辦理移民不容易啊！我自己申請整整十年才成功。

他說：「不懂門道，所以拖這麼長時間。」我問，「為什麼你辦一個成功一個，這麼容易呢？」他告訴我，他移居加拿大前是香港移民局的雇員，辦理手續的細節、竅門，從填寫表格到收集證明檔，無不瞭若指掌。外行人「蒙查查」，哪有不走彎路之理？

我說：「你真了不起，英國人管治香港的年代，華人極難進移民局工作。」李先生說：「你有所不知，我這飯碗，是年輕時用命換來的。」我問：「為什麼這樣說呢？」

李先生說了他的經歷：土生土長的香港人，求學時就讀香港英文書院。18歲那一年響應蔣委員長抗日救國的呼籲，投入「十萬青年十萬軍」的洪流，從香港奔赴重慶，加入軍隊。由於有文化、懂英語，被分配到浙江航空學校，當上傘兵。教官是美軍軍官，而中國兵士都不懂英語，李先生就居間當翻譯員。提起炮火連天的歲月，李先生說，每次坐上運輸機去執行任務，不知道能否活著回來，都是半夜跳傘，背著沉重的裝備和軍需品，下面漆黑一片，是沼澤、樹林、田野還是河流，看不清楚，落在哪裡，靠的是運氣，其次是技術。我由衷讚美道，「你是民族英雄。」

李先生的臉上洋溢著驕傲的笑容，說，「我的軍階升到中尉。有一次部隊表演跳傘，讓蔣委員長檢閱，我的落點奇準，離委員長很近。委員長很欣賞，和我拍照留念。」

說到這裡，髮已理好。我懷著敬仰問：「李先生貴庚？過退休年齡的長者理髮八折優待。」李先生說：「我八十歲了。」接著哈哈笑起來，他看起來頂多65歲。他不但不需要打折，還多給了小費。臨走時對我說：「你可以到我寫字樓來。」幾天後我去拜訪，他在看報紙，滿臉堆笑地指著牆壁說：「都是我在浙江航空學校當傘兵時拍的。」我連忙走近，細看帶黴斑、有些發黃的黑白照片，年輕的李先生身穿傘兵服，威風凜凜。

李先生說，抗戰勝利後，他回到香港。由於是抗日軍人，中英文都了得，所以被招進移民局。工作到1970年代初，他辭了公職，移民溫哥華，開設了移民顧問公司。

李漢樂先生告訴我，內地開放後，兩次去重慶，憑弔舊地。2017年的一天他進店來，對我說：「我九十多歲了，理完髮，準備去重慶住一段時間。」就此道別，五年過去，他再也沒有來。我對英雄老人很是想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