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白的相簿(二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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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早的記憶,是我四歲時的一個雨天。我們站在哈爾濱三棵樹火車站,天上下著濕濕的雨,濕著媽媽的頭髮和衣服。我的衣服也是濕的,雖然我趴在媽媽的後背上。車站人很多,那一列車,都是被歡送到鳳凰山農場、柳河五七幹校等地的走資派、右派等人。媽媽穿一件深藍色的外套,在雨中貼在我的臉上。江阿姨從小包裡拿出一個紅帽子,戴在我的頭上。
回去吧。媽對江阿姨說,江阿姨梳著兩條又黑又長的辮子,腦門前的瀏海在雨中一綹綹黏在一起。她的腳下,是媽媽的皮箱、四歲的我。
不,我等你們上了車。江阿姨牽著廖小二的手說。
回去吧,看你,全身上下都澆濕了。媽又說,眼裡含著感激和歉意。
不,柳姊,我把你們送上車。兩個孩子,你一個人怎麼帶?江阿姨固執道。廖小二側著頭望著邊上的小孩,然後仰臉望著火車,車廂裡的人爭搶著往行李架上放東西。
每一個家庭都有爸爸。我們的爸爸不在這裡。
下了火車,是一片荒甸子,有車把我們拉到農場去。遠遠望見那一片紅磚房,一行行地整齊碼在荒涼的大地上。我們分到的是第二排靠邊的房,進去,是一個大房間,有一鋪大炕。媽媽把身上的行李放下,好像放下千斤重擔。然後環顧著四周,這就是我們的新家了。
廖小三活得隨心所欲。一邊是欲望、一邊是道德。他徘徊其中,不能自拔。他努力擺脫父親給他的陰影,時時又記得那陰影。
你們當然不知道我想什麼,他吸口菸說,誰能明白一個遺腹子想什麼。他滿不在乎地說。(二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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