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同事Gary

在矽谷職埸的三十年中，我見過形形色色的人，回憶起一些特殊人物，Gary總是第一個浮現腦海。

二○○八年我剛加入新的工作部門沒幾天，品管部門經理來找我，說有系統出了問題，原本是Gary負責，但他請假一周，並告訴品管經理有事就找我處理。當時我既未見過Gary本人，更別提他跟我有交接任何工作事宜，但事出緊急，我只得硬著頭皮應付。

幸好問題在短時間內解決了，但他給我的第一個深刻印象是，這個人的行事風格很獨特，此後我大部分的工作，就是與他共同負責安裝與維修整個部門的機器和系統，並支援工程師們各種需求。為了盡量不影響到多數人正常辦公的時間，我們常常需要在晚上或周末進行維修，因此在辦公室和機房裡度過無數個白天和夜晚，漸漸地成了無話不談的工作搭檔，我也看到了Gary許多不平凡的特質。

在工作上，Gary是一個很盡責、很有能力的人，但是他個性孤僻、又極無安全感，所有的資訊都不願與人分享，認為這樣別人就無法搶走他的工作。讓我抓狂的是，機房裡所有的機器他都不准我貼上標籤，他覺得有了標籤，任何人都可以破解而入。

問題是他的記性也不好，況且機房裡有上百台機器，有幾個人能記住每一台的機器在哪裡？於是常常光是尋找需要維修的系統，就要浪費好多時間。後來我記下所有系統的位置並存檔，他也三不五時向我索取，並再三提醒我不要與別人分享，真讓人哭笑不得。

當年遠距上班還不是很普遍，但我們公司向來對員工友善，遠距和彈性上班時間，給了獨來獨往的Gary莫大的方便。他大部分時候都在家上班，絶少出現在辦公室裡，有時老闆分派他一項工作，多日過去仍無聲無息，就來找我了解情況。

許多人會覺得Gary在混水摸魚，但我深知他遇到複雜問題時，常常會花許多時間研究，尋找資料並反覆測試，在沒有十足的把握前，他不想多說，哪怕別人已經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旦測試確定後，他自然會露面安排維修，所以在他神隱的那段時間裡，我就變成了Gary的代言人。

如果是周末工作，用餐的費用可以報銷。有一次工作到中午，Gary說要去吃海鮮餐，進了餐廳，從前菜到點心，他很大方地點了一輪，雖然我內心不同意這樣的消費方式，但是他工作努力，我這個跟班的也不好多說。二○○八年物價還相對持平時，當我把二百元出頭的帳單交給老闆報銷時，他又吃驚又心疼的表情，讓我覺得很愧疚。有一次我跟老闆周末加班，中午老闆買給我吃的，可是八元的熊貓便當啊！

我從來不知道Gary的真實年齡，但從他的閱歷和滄桑的外表看來，感覺他應該在四十到五十歲之間。偶爾他會傷感沒有伴侶，其實他是一個心地善良正直的人，但是孤僻的個性又缺乏安全感，很難讓他主動去尋覓或找到另一半。

每一季公司要公布財報的那個月，Gary就開始三天兩頭問我，公司賺不賺錢？財報是哪一天？會不會裁員？讓我很同情他是否曾有過不好的經驗？讓他變得如此焦慮。由於大環境的變化，公司後來免不了經歷了改革、重組與裁員，我也在跟他共事四年後離開了；幸運的是，聽說他在多次風浪中並未被影響到，可見他的能力是被肯定的，但願他的職涯繼續順利到退休，不用再擔心受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