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望故鄉的無名花

從沒想過，這種花朵竟是如此的美麗；從沒想過，當我遠離故鄉後，它們會如此執著地為我守望！

這是我們村前河灘上的一片野花。細小的莖枝，狹長的青葉，承托著一簇簇金黃的蕊瓣，雖然每朵都只有野菊花那麼大小，但這樣成片成片的金黃映入眼簾，自會產生一種震撼的力量。這麼美麗的花朵，我卻不知道它的名字，那就權且稱它為無名花吧。

河灘很大，是小河漲大水時沖積而成的，我們叫它沙洲，沙洲裡長滿了茂密的茅草以及低矮的灌木，有如一床無邊的綠毯。小時候，我們經常在裡面放牛，竟然沒有發現這種花朵如此美麗。其實，那時它們就雜生在茅草之中，只是天真無邪的我們耽於玩樂，沒有留意而已。

是呀！那片沙洲實在太好玩了。我們把牛趕到裡面，幾乎就不用管了。我們在草茵上打滾、翻跟頭，你追我趕，盡情玩著，沙洲裡流淌著歡快的笑聲。玩得最多的捉迷藏，沙洲很大，我們藏得又深，以致負責尋人的無法找到，最後只有自己出來。

因為沙洲裡太好玩了，即使下雨了我們也不願回家。在平時，我們砍些灌木的枝幹，扯些茅茅草草，搭了一個草棚，雨來了就躲到裡面。在那些孩子當中，我年紀稍大，又比較會讀書，還吹得一手好笛子，成了其中的孩子王。最有意思的是，我拿著笛子吹，他們跟著唱，悠揚的旋律，歡快的歌聲，在沙洲裡迴盪。

我想，當我們開心玩耍的時候，這些花朵或許也在悄悄綻放。它們夾在灌木中，伸出茅草上，因為不是成片成片的，所以不怎麼惹人注目。或許牛兒吃草的時候，曾把它嚼到嘴中；或許我們在翻滾追逐時，曾不經意把它踩在腳下；或許捉迷藏時，它曾和我們一起藏得深深的；或許我們躲進草棚中時，它在雨裡盡情淋浴；或許我吹起笛子時，它曾隨著旋律輕輕顫動；或許我曾摘過一朵，插在那個我喜歡的女孩頭上……。這一切，都只能憑著回憶去想像了。

當我發現沙洲裡布滿了這種無名花時，已是多年以後的事。

隨著年齡的增大，我這個放牛娃考上師範走出了農村。和我一起長大的小伙伴們，有的和我一樣外出求學，有的外出務工，大都離開了故鄉。他們的孩子也跟著到了外地就讀，很少有人到沙洲裡放牛。村裡人不斷離開，留下的多是老人和幼童，因為缺少勞力，很多人家買了耕田機，村裡的牛也愈來愈少。沒有了悠閒吃草的牛兒，沒有了孩童的恣意歡笑，曾經無比喧鬧的沙洲變得日益寂寞。和沙洲一樣寂寞的，還有我的小村。

不過，令我沒有想到的是，因為沒有人和牛來打擾，沙洲裡的無名花愈來愈多，它們自在生長，盡情綻放，開出一片耀眼的金黃。這種花不但美麗異常，而且長勢旺盛，花期又長。它在春末夏初開始綻放，一直到秋冬之際才漸漸凋謝，結出一顆顆淺褐色的籽粒。這些籽粒落在地下，第二年春天又長出更多的草，開出更多的花。這樣月復一月，年復一年，整片沙洲都開滿了這種美麗的花朵。

因為有了這些無名花，曾經一度限於寂寞的沙洲，不但沒有荒蕪，而且又充滿了無限生機。雖然很少有人到裡面放牛，雖然很少有人欣賞，但是這些無名花毫不在意，它們默默地綻放，直至布滿整片沙洲。在歲月的輪迴裡，它們生命的意義似乎只有一個，就是要用一生的美麗，默默守望著我們這些外出遊子的歸來。

真很感謝這些無名花，當我們在恣情玩樂時，它們默默生長，默默綻放，從不驚擾我們；當我們離開之後，它們卻用旺盛的生命守望故鄉，並把沙洲裝扮成一道美麗的風景，使返鄉的遊子親切感受那撲面而來的熱情與溫馨。

如今只要我回到故鄉，便可看到那片美麗的無名花。它們開得那麼燦爛，那麼美麗，輕風吹來，徐徐搖曳，好像是在紛紛招手，歡迎我的歸來。從這片花的邊上走進小村，走到家裡，雖然只有里把路，但在這短短幾分鐘裡，童年的往事，經年的漂泊，有如電影鏡頭，一幕一幕，清晰而又模糊地浮現在眼前。

我突然想，等到退休那一天，我可以回到故鄉，在朝暉夕陰裡，攙著老伴的手，徜徉在這些無名花間，那是一幅多麼和諧美麗的畫面！因而，不論我置身何處，我都知道，等待我的還有故鄉還有家，還有那片為我默默守望的無名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