翱翔天地之間

前一陣，美國上空發生間諜氣球事件，勾起我去年十月，遠到新墨西哥州熱氣球嘉年華會上乘坐熱氣球的回憶。間諜氣球與娛樂熱氣球大不相同，尤其在飛行高度上有極大差異，前者幾乎飄浮在三萬英尺的高空，後者則飛行於約三千英尺的高度，天差地遠。然而，兩者外形相似，飛行原理也類似。

新墨西哥州每年都舉辦熱氣球嘉年華會，是當地一件大事，也是國際間規模最大的熱氣球嘉年華會，全世界熱氣球飛行好手都熱衷參加這項盛會。以前我住隔壁的奧克拉荷馬州時，早已耳聞多時，可惜當年汲汲營營於工作，無法抽身共襄勝舉。2022年正是嘉年華會的五十周年慶，主辦單位特別擴大舉行，聽說有五、六百艘熱氣球參與，我們當然不可錯過。

我幼年時讀《西遊記》，看到孫悟空和神仙們騰雲駕霧在空中飛來飛去，欽羨不已。後來瞭解，那是古人羨慕鳥兒在空中飛翔演繹出來的幻想。但這個幻想今日成了真實，人們乘著飛機飛來飛去，無異於孫悟空和神仙們的飛行神技。

飛機速度快，高度也高，除了起降時接近地面一剎那，感受到空中俯瞰地面的新奇外，大部分時間都被束縛於狹小空間，窗外一望無際，空無一物。然而，我們想體驗的不是速度，而是《西遊記》中神仙飄浮空中的快感，熱氣球飄浮於近地面的上空，緩緩行進，視野廣闊，猶如踩在天上雲朵觀看地面眾生，那正是神仙高高在上的奇幻視覺感受。

會場上，熱氣球載著我們緩緩上升，地面聚集的群眾紛紛仰頭跟我們揮手，歡呼聲震耳欲聾。我不覺暗暗好笑，難道我們是名人或貴賓嗎？然後，漸離漸遠，聲音越來越模糊，最後，周圍完全安靜下來，我們像神仙般飄浮空中，地面上的人群和車輛愈來愈小，五顏六色的大氣球，或直立、或斜豎、或平躺，點綴於密密麻麻螻蟻般的人群中。跟地球相比，人類是如此渺小。然而，渺小的人類卻不斷創造出改變龐大地球的種種發明。我若為上帝，該如何處置這些螻蟻？

熱氣球上升到某個高度後，即任隨大氣層氣流飄浮推進，因此，一大堆氣球都懸浮在一條帶狀半空中，氣球間沒有相對速度，從乘坐的氣球望去，其他氣球都像釘在空中般靜止不動，也唯有在嘉年華會上，才能見到如此壯觀的美景。

電視裡觀看火箭升空，太空人回望地球時，都讚不絕口，那是遠觀；如今，我們近賞地球，仍是驚嘆不已：河流蜿蜒延伸，閃閃發亮；碧綠叢林覆地，凹凸有致；火柴盒似的房子，整齊排列；帶狀公路上，車子緩緩爬行；灌木迷宮，圖案翠綠美麗；平坦沙漠，晨曦染成紅色；天際山陵，煙霧瀰漫朦朧。我此時才領悟，難怪新墨西哥州能吸引眾多國際熱氣球好手來參加，沒有美麗山川景色供欣賞，誰願意在空中無聊地飄浮一個小時？

擠在熱氣球籃筐內，我一邊目不暇給觀賞腳下人間世界，一邊忙著品頭論足懸在空中各種奇形怪狀的氣球設計，趣味盎然。飄流了一個多小時，仍意猶未盡，不禁跟船長開玩笑：「送我們到加州吧！我們要繼續飄到太平洋！」船長哈哈一笑，不置可否，指著地面的接駁車給我們看，車子正等著我們著陸呢！

颼一聲，氣球越過了一排電線桿上的電線；又颼一聲，越過幾株大樹的樹梢頭。我猛然意識到氣球飄流的速度其實並不慢，砰砰砰幾聲，我們接觸到地面草坪了，工作人員忙跑過來拉扯繩索，人工緊急煞車，平安回歸地面。大夥剛費勁爬出吊籃，互舉香檳酒慶賀，突然，半空中另一氣球直直往我們擺香檳酒的桌子飛衝過來，一陣混亂尖叫，圍在桌邊的幾位朋友立即蹲下閃躲，大氣球快速掠過頭頂，最後在數英尺距離外砰然著地，像電影般緊張刺激。對方工作人員忙跑過來跟我們道歉，大家一陣哈哈大笑，一笑泯恩仇。

喝完香檳酒，我們往接駁車漫步走去，路上，接連又好幾個熱氣球砰砰砰地著陸。突然，看到一小男孩從吊籃裡跳出來，急急忙忙跑到草叢邊站著小解，不禁莞爾。乘坐熱氣球最大麻煩，就是難以處理生理排泄需求，難怪船長不敢答應我們繼續飄到加州。

開車回會場路上，瞥見一輛黑色卡車飄著一面熟悉的國旗，從橫對面的路上一閃而過，那不是青天白日滿地紅國旗嗎？我一陣迷茫，瞬間搞不清楚自己身處何地，等回過神來，還來不及喊出話，車子已不見蹤影，於是暗下決定，明日要到會場找到那面國旗。

隔日，我在會場遊盪，觀賞一排排氣球準備升空。昨日，我們準備升空，心情緊張，既擔憂天上高處不勝寒，該帶什麼衣物才夠保暖？又聽說氣球有重量限制，那麼能帶多大背包呢？升空前何處可以上廁所？……等等擔憂，以至根本沒心情享受會場的熱鬧。今日我們純粹為旁觀者，輕鬆多了。

氣球升空前，一張張大氣球扁扁地平舖地面，五顏六色，煞是好看，大家都在等候大會送出升空的訊息。每日天未亮，大會就派出數艘黎明巡航氣球試飛一趟，待巡航氣球船長們確認安全無虞後，才讓其他氣球起飛。新墨西哥州之所以能成為世界規模最大的熱氣球嘉年華會，正因為該地區的大氣層氣流相當穩定，易於安全操控熱氣球。熱氣球除了利用丙烷氣體燃燒控制上升或下降找到穩定空氣層流外，沒有任何控制系統，完全依賴自然界的空氣流動力，受周圍環境影響極大，場址選擇不能掉以輕心。

天際漸漸發白，我與外子分頭找尋昨日看到的國旗。我一排排巡邏，偶爾看到有趣的氣球造型，忍不住停下來照相錄影，走走停停，整個會場還走不到四分之一，突然聽到大會宣布：氣球可以準備充氣起飛了。可是我的國旗還沒找到，外子也不見蹤影，我急得猛撥手機，無人接聽，只好邊跑邊找。隔一陣，手機響起，外子在另一頭大喊：「快點來！台灣的氣球準備升空了！」我拔腿快跑，可是東南西北搞不清楚，停下來喘息抓人問方向，急得滿頭大汗。

終於找到目標，原來是一隻可愛的卡通黑熊氣球，背面印著「undiscovered taipei」英文大字，還有台北的標誌建築物北門圖像，我氣喘吁吁地一面抓緊時間拍照，一面打電話通知其他朋友，快來觀賞黑熊氣球升空。工作人員告訴我，黑熊是台北市的吉祥物，他們是得到台北市政府補助而來的。我問他們，為什麼氣球不印上國旗，原來大會規定不准。不過，升空時，他們手執一面大國旗，隨風飄揚，冉冉上升，已足夠讓人興奮無比了。他鄉遇故舊，人生一大樂事也。（寄自加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