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將月餅

1992年研究所畢業後，我在舊金山城中心一間舊樓裡開過六年廣告公司，每當中秋節前夕、華埠開始擺出月餅之際，總會先收到同一幢樓內從事票務的六月送我月餅。

認識六月，最初屬於天天出入電梯內的點頭微笑之交，也因為她的甜美微笑及友善招呼，我才知這棟絕大多數都是白人承租的辦公樓內，有一家香港老闆在此駐站近20年、專營美國境內與中港澳票務及旅遊的旅行社。六月是香港人，大學在美國唸的是酒店管理，在旅行社從兼職做到全職，老闆為了留住她，幫她辦了綠卡，為此她忠心耿耿上班等身分。

我在美國過中秋節一向簡單帶過，很多時候只吃柚子不吃月餅。六月的「公關月餅」被我戲稱是「麻將」，把一盒高價而又高膽固醇的糕餅送來送去，最後可能周遊舊金山灣區一圈，又回到自己手上，這種「傳奇」大概只有時常遊走華人社交圈的移民才能領教得到。

當年進口美國的港式月餅，流行用印刷精美的洋鐵皮盒包裝，似乎也是因應如是習俗，才能既「抗撞」又「扛撞」，更便於直接送出，不必再浪費包裝紙。甚至那時就有人說，年頭早變了，中秋月餅根本不是買來吃的，而是用來「搏感情」、確認交情是否還在的一種「測試盒」。節日期間能收到一盒，既溫暖有面子，又顯得自己人緣好。

你買了美心先在辦公室發過一圈，我就買榮華或聖安娜，避開「原物送還」的嫌疑是遊戲規則。這就是六月辦公室內華人同事之間的中秋節社交節目，約買個7到10盒月餅，便可「送遍」身邊20位甚至更多舊雨新知。

而六月自從進了那家旅行社後，便年年帶頭玩「麻將月餅」，據說弄到老闆都不好意思不回禮，只得買知名品牌來跟員工們「搓換」，人人心照不宣，幾乎是送出之後收到回禮、然後再把收到的回禮又轉送出去，禮到情誼至，最後還總能換到自己喜歡吃的留下，吃不了的，再讓它們繼續在自己的社交圈內發揮該有的漣漪效應。

會收到六月的月餅，是因曾找她買了趟絲綢之路21日遊的行程，以後每年出國度假也都找她買行程或幫我訂機票。我是一人公司，沒有複雜的人情世故需要關照，挺欣賞六月的長袖善舞、「懂得做人」。月餅這種節慶糕點在美國向來不便宜，哪怕心裡有數這可能是某張「麻將牌」，然而收到鐵盒的瞬間，仍會莫名感動。

住所附近有家非常地道的法國麵包店，門口常見排隊，而且是傍晚6點關門、但5點多最後一批法棍一出爐就立刻在15分鐘內賣光的那種老字號。聽說很多人開半天車慕名來站街，對我來說，卻只是下個樓走到對街的一件事。有好幾個中秋，我會為了還六月的月餅人情，而去那家麵包店排隊搶出爐。沒錯，我不打月餅麻將，半打法棍加上大大小小的新鮮麵包往六月的辦公室裡一送，我的還禮風格照樣讓她在同事和老闆面前做足面子。

至於那盒最後轉送給住在鄰市姑媽的月餅，在1990年代要價20美元左右，如今同家餅鋪出產的類似禮盒，竟然要70美元，這才赫然驚覺我有近20年沒吃過一口月餅了，年頭應該又變了吧，現在還有誰會在中秋送麻將月餅的？那可都屬於口袋深不可測的族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