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的董媽媽

當年我孤身由加州搬來洛克維爾市就業不久，偶遇一座小教堂，就被它的建築吸引，入內又被壁上彩色玻璃讓陽光折射得千變萬化而迷得神魂顛倒。我喜歡在彌撒前早到，獨坐聖堂，沉浸於寧靜祥和之氛圍。

有一個美麗女人也是早到的鳥兒，圓臉鑲嵌一對靈魂之窗，頭上燙著有層次的短髮，精緻的妝容、淺白的皮膚、時髦的衣著，搭配合宜的皮包和鞋子；看到我這張陌生面孔，逕自坐在我身旁，輕輕和我聊天，她以銀鈴清脆嘹亮的聲音，吐著標準的國語，像百靈鳥般先介紹自己叫｢董媽媽｣，然後描述這座教堂有兩百○六年的歷史，使它成為本市地標和歷史古蹟。

聖堂裡桌布、聖袍等都是她設計縫製而成，我說：｢那太不容易了。｣她說：｢可簡單了，一天就能做好。｣她說她有三個孩子，先生和小兒子都是這堂裡的志工。她帶我到墓園裡看「大亨小傳」作者費茲傑羅和他家人的長眠處，談費氏的一生酗酒，只得壽四十四歲。

同她聊天的次數日增，也更喜愛她的開朗、細膩、大方，尤其彼時家母剛去世，仍在哀悼中，她給我母親般的疼愛，時不時帶來一小盒滷牛肉、炒木耳、幾張薄麵餅，拂一拂我面頰上的長髮和汗珠，拉掉衣服上的線頭，絲絲溫暖像細細的燭火帶給我生機與光明。

後來她與夫婿搬去加州，過後出現失智症狀，就搬回來住進養老院，她仍然笑瞇瞇來聖堂，只是已不認得我，讓我千分惆悵，萬分失落！參加她的追思彌撒時更使我失魂落魄，彷彿又經歷家母去世的肝腸寸斷，綿綿哀思！

在聖堂附設中文學校裡，邂逅她的獨生女兒安娜，她說：「母親的親生父母在瀋陽鄉下務農，由於生活貧困、兒女眾多，當時她的伯父和伯母返鄉時，見到兩、三歲的母親(暱稱小娥兒)，姣好的面容上有一雙美麗的大眼睛，十分喜愛，母親也毫不認生，與伯父母很投緣，問她要不要跟伯父母一起回家時她也願意。就這樣，她過繼給結婚多年沒兒女的伯父、伯母，改名宜之。｣

董媽媽的伯父(安娜的外公)是讀書人，任職哈爾濱教育局，什麼東西都要用酒精消毒，吃飯時不准說話或嚼出聲音，養成了董媽媽的潔癖及良好的家教。

董媽媽的伯母(安娜的外婆)仁慈和藹而有愛心，對董媽媽視如己出，從不大聲斥責。董媽媽在嚴父慈母的教導下長大。哈爾濱受白俄的影響，時尚摩登，董媽媽耳濡目染，對穿著打扮的品味很高。

安娜說：｢從小到大，母親給我們做的許多衣裙都會帶來讚賞和羨慕的眼光，因為在巴黎的姑姑會寄服裝雜誌給她，而聰明的她沒有紙樣也能做出巴黎名家的設計。｣

董媽媽學會做洋裝旗袍就開班教學生、學會烹飪就做給兒女們吃，學插花為整潔的家裡增添一份清雅。一雙巧手，辛勤地養大了安娜和哥哥、弟弟！

從安娜細細的描述裡我終於明白董媽媽的魅力來源，這麼多年過去了，她是永遠的董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