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皮火車軼事

今年九月三日，多國元首到中國觀看閱兵；所有人都乘飛機到北京，唯獨朝鮮領導人金正恩乘火車。他的綠皮火車超豪華，開得卻極慢，從平壤到北京，鐵路里程一千三百六十公里，足足開了二十二小時，平均時速僅六十公里。這讓我不禁想起自己乘坐綠皮火車的軼事來。

一九五五年我九歲，隨父親乘綠皮火車經過了許多城市、鄉村、高山與河流，一路上父親對照地圖，指著窗外告訴我「這是長江」、「這是泰山」、「這是黃河」、「這是長城」。開學第一堂作文課，題目是「記暑假裡的一件事」，我寫了乘火車看到的壯麗河山，老師講評時說，全班同學連他自己，都不曾乘過這麼遠的火車、見過這麼多景色。我的作文得到全班最高分，由此激起我對寫作的興趣，並保持到現在，這是與乘綠皮火車分不開的。

一九六一年我在瀋陽上高中，遭遇大饑荒，正在長身體的我們整日饑腸轆轆，有些同學沒到月底就把糧食吃光，找吃的就成為頭等大事。他們打聽到鐵路局規定，乘火車超過一百五十公里，憑車票可購買二兩重麵包一個，關鍵是不收糧票。

於是幾個同學結伴，乘綠皮火車從瀋陽去溝幫子站，在車上買一個麵包，到溝幫子下車買回程票，可再買一個麵包。就為兩個小麵包，逃課一天，還貼上車票錢，他們卻覺得值，因為肚子裡好歹有了點東西。

不過他們也曾失手。有一次他們剛回到瀋陽站，又冷又餓，忍不住吃起剛買的麵包，冷不防旁邊竄出幾個盲流，搶過麵包就啃。那年頭車站聚集許多盲流，即所謂「農村盲目流入城市」，其實就是逃荒農民。幾個同學當然要奪回麵包，盲流卻任踢任打不還手，只是不停地朝麵包吐口水，到這個份上，同學們只得作罷甘認倒楣。

一九六六年我正上大學，卻又遭遇文化大革命，學校一律停課。毛澤東號召全國學生大串聯，造劉少奇的反，可是大串聯說說容易，買火車票的錢誰出？學生沒錢，學校當然也不會出錢。

答案竟然是乘火車不要錢，於是大批學生朝綠皮火車上擠；每節車廂定員一百一十人，卻擠進三百多人，兩人座位擠三人、三人座位擠四人成為常態，連小茶几都坐了人，甚至走廊也擠滿人無法通行。

就這樣還有許多學生擠上車，結果座位上方的行李架躺了人，座位下面的地板也躺了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