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下二三事

剛去農村之時，因為不適應，因為思鄉念友，知青會呼朋喚友互相串門，膽大的甚至跨區過縣，當地鄉村也體諒知青，只要不結夥鬧事，多睜隻眼閉隻眼。我的一名髮小帶著她的室友來我家住了兩天，臨走前向我發出去她家的邀請。

在麥收以後的短暫空閒，我向隊幹部請了兩天假，與另一個同鄉連走路帶搭順風拖拉機，去了幾十里外髮小的知青屋。

髮小用新鮮的四季豆煮麵塊招待我們，還開了一罐午餐肉罐頭放進麵塊裡。三女一台戲，他鄉遇故知，是人生四大幸事之一，我們幾個姑娘又笑又鬧，盡情地宣洩著離鄉後難得的開心。

臨睡前，髮小神秘地問：「想不想吃西瓜？」我們雖在農村，但並不是可以隨心所欲吃水果和蔬菜，那時奉行「以糧為綱」，田壩山頭只要有土的地方都盡量種糧食、紅薯等，農民家的自留地也大部分種糧食，以彌補分配的糧食不夠吃。連我們的自留地也被農民勸告種麥子，僅在地邊種了一點絲瓜和四季豆，只有夏季能吃一點蔬菜，其餘時間，大多是豆瓣醬下飯。

聽到有西瓜吃，我們驚喜地連聲說想。第二天一大早，我們還在睡覺，她便出了門。回來時，褲腳沾滿了露水，溼漉漉的，背上背著一個大背兜，裡面裝滿了青草，我們以為她是給隊裡的耕牛割草，誰知，她竟從青草下面拿出了一個沉甸甸的西瓜！

我問這西瓜是哪來的，她用手指在嘴上比了一下：「噓。」然後低聲說她去生產隊的西瓜地裡摘的。髮小落戶的村靠近河灘，有部分地是帶沙土壤，是傳統的西瓜產地，她的村也因為西瓜收入而比我們稍微富裕一點。

我嚇了一跳，「你膽子也太大了，竟敢去偷西瓜，萬一被抓到，你一個女孩子名聲就完了。」她滿不在乎地說：「不是沒被抓到嗎？我早就去偵查幾天了，天快亮的時候，守瓜田的人全都睡得死呼呼的，其他人還沒起床，是天賜良機。」她繼續興奮地說：「我假裝割草靠近瓜地，快速割下一個放進草下面，神不知鬼不覺，一個西瓜就到手啦」

知青剛到農村時，在男知青中流行偷農民的瓜果蔬菜和雞鴨，就像現在網路上的挑戰一樣，知青們就是尋找一種刺激，離開爸媽的管教，就像離巢的鳥兒，開始自己新的冒險之旅，冒犯一下社會俗規，似乎是在宣示自己對權威的輕蔑，以彰顯自己的與眾不同。農民們也知道是知青幹的，但只要沒在現場抓到，知青們也不會承認。我的髮小一直都像個假小子，有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勁兒，像這種刺激活動她是不甘置身事外的。

我們在她的臥室把西瓜切開，中間的瓤是粉色，周圍是厚厚一圈白色，明顯沒有成熟。她沮喪地說：「我還挑了個最大的，沒想到是個生瓜蛋子，好掃興。」我們雖然對她偷瓜的行為感到不安和忐忑，但還是安慰她說，中間的應該有點甜。我們拿起西瓜，開始啃那粉色的瓤，第一次吃偷來的東西，犯罪感交雜著刺激和害怕，只是機械地啃食，完全不知什麼味道。

正當我們大快朵頤之時，突然有人敲門喊她，我們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慌亂害怕之中，趕緊把剩下的西瓜全都推到了床邊的櫃子後面，生怕被人發現這份「來路不明」的美味。開門見是隊長，叫髮小趕緊把青草送到牛棚去，原來這幾天真是她割牛草的日子。

因為慌亂和緊張，髮小完全忘記了櫃子後面的西瓜。幾天後，髮小看見她的櫃子上、臥室的地上有好多螞蟻忙進忙出，床上也有，到處查找源頭，才發現堆在櫃子後面的西瓜，密密麻麻布滿了螞蟻。

她後來告知我這件事，想起為那粉色不甜的西瓜而擔驚受怕，再腦補那櫃子後面的螞蟻大軍，我笑得肚疼。我半真半假地對她說：「這就叫天網恢恢，疏而不漏，生產隊沒發現的事，老天爺在天上看得一清二楚，這是對你的懲罰，看你以後還敢當小偷。」髮小說，她也不是真想偷那個西瓜，西瓜成熟時，生產隊也會分一兩個給她，她就是想嘗試一下那種刺激的感覺，為自己的知青生涯裡留下一些可以吹噓的經歷。（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