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去的收音機(下)

到了電視走進千家萬戶的九○年代，一向嚴肅的廣播節目也開始向娛樂化方向發展。交通廣播、音樂電台、文娛世界、情感時空……，各家電台細分受眾群體，二十四小時不間斷地播出節目，以致市場上的收音機竟然一度脫銷。「靜靜的夜，睡不著覺是嗎？請撥……。」 這是一個午夜情感節目開場白，曾引領無數聽眾，奔赴一場又一場的心靈之約。那七位數電話號碼，不知道曾被多少人撥打並熟記於心。

這其中便有一個正當好年華的僧人，為那斬不斷理還亂的俗世情緣所困，年輕人惶惑於自己修為不夠，以致六根染塵，不知該何去何從。午夜的電波將他的困惑和迷惘傳達到城市的各個角落，震驚了無數守候在收音機前的聽眾。忘了主持人具體是怎麼開導他的，最後年輕人豁然開朗，做出了遵從自己內心的抉擇。

我曾短暫加盟這個節目組，作為一名導播，我的座位與那位知名主持人僅一牆之隔。這是我和偶像間最無限接近的距離，可惜我忘了近水樓台先得月，竟沒想起去要簽名。

上了夜班才知道，城市裡竟有那麼多睡不著的人。當暮色驅走白晝的喧囂與浮華，那些輾轉反側的孤獨心靈無處可逃，他們鼓足勇氣撥打那七個數字，期待心事被傾聽，渴望自己的人生被指導。兩部電話鈴聲不斷，此起彼伏，是真正的熱線，名副其實。

我的工作是接聽電話，過濾或記錄相關資訊，撥打嘉賓電話並接入直播間。電話太多，而節目容量有限，所以並不是每個電話都有機會被主持人接聽。有的人遲遲等不到回撥電話，會再三地打過來催問，而我只能好言勸慰，間接地充當了一回疏導者的角色。

城裡後來又出現了一檔以性教育為主兼顧情感的午夜節目，成功吸引了眾多的年輕人，特別是各個高校的大學生。那位主持人有「電波怒漢」之稱，因毒舌而走紅，嬉笑怒罵皆被人津津樂道。其節目最火爆的時候，全國有十八個省轉播，電波輻射幾十個城市，甚至抵達加拿大的魁北克省。該主持人的語錄在網上廣為流傳，經久不衰，可謂廣播界一大奇觀。

時光進入二十一世紀，資訊發達的網路時代，小小的收音機被人冷落自在情理之中。但人人都可當主播的今天，總有一些未經證實甚至胡編亂造的消息，占據各個平台的流量。真假的消息讓人興奮，也令人焦灼，眼花撩亂的我們睜大眼睛，卻還是無所適從。

說到這裡，忽然想起幾年前的一個故事。有一次在路上，邊開車邊聽一個小島電台主持人的節目，主持人不知道是一時心血來潮還是早有策畫，竟然撥通了白宮的電話。他以為會先和工作人員打招呼，沒想到接電話的卻是歐巴馬本尊。

主持人激動之至，幸而還未到語無倫次的地步，他說：「總統先生，我是來自加拿大的XX，我在XX島，衷心祝你生日快樂。」那天的確是歐巴馬生日，但他顯然對這個小島沒有印象，對這個主持人更是從未聽說。那份尷尬，連我這個英語非母語的普通聽眾都感受到了。

如果事發在今天，我可能會猜測，電話的兩端，也許是AI機器人？畢竟無須真人出場，用一段文字就可生成逼真視頻的年代正開啟。世界正在以令人目不暇接的速度向前跑，明天，明天的明天，「此時此刻的世界」將會如何播報這個日新月異的時代？我把我的收音機留在地下室，等待下一回的驗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