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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溪亭裡話滄桑(上)

二○二四年初,和老友W茶敘。他提起「長溪亭」,我說這名字有點熟,在哪裡?他說,在公路邊。我記起來了,這是一個家鄉習見的「涼亭」,立在公路一側;通體以「紅毛泥」加鋼筋為材料(紅毛泥即從英國進口的水泥,僑鄉人稱英國為紅毛國),有四根圓柱加椎形頂,面向公路的正面門額,是陽刻楷體「長溪亭」三字。它後面是長溪村,捐建的旅美鄉親也是這個村子的人,故名。我從家鄉騎車沿公路往江畔的昌墟,必經過它。  

W的家,在公路另一側,和長溪村相對,離亭子很近。我與他訂交於一九六九年,次年冬天他結婚,我應邀在他當新郎之前某一天去他家,盤桓至深夜。然後,兩人騎單車到了長溪亭,坐在裡面抽菸,流連至啟明星出現。夜氣如磐,蟋蟀唧唧,密談絮絮。可惜,如今想不起為何離開他溫暖的祖屋,冒著嚴寒去那裡?

關於長溪亭,說不出別的了。不料W仰頭喝乾一杯水仙茶,說,還有故事呢!在我和W凌晨密談的次年,亭子裡出現了三個人物,都是中年男子。

一個姓葉,最為年長,他是黃埔一期,資格夠老,但後勁不足,只在軍隊的訓練部當教官,抗日名將余程萬(也是老鄉,出生地離此亭不到十公里)是他的得意弟子。抗戰期間葉脫離軍界,做點小買賣,一九四九年後滯留廣州,在街道的小工廠當工人。另一個姓張,畢業於上海著名教會大學--聖約翰,主修商科,一直在外省某銀行當會計。

這兩位的遭際近似,葉先生前期的黑歷史被街道專案組翻出,被戴「歷史反革命」帽子。張先生是文弱書生,從來沒犯過事,壞就壞在父母逃往台灣,長兄和姊姊在美國,他莫名其妙獲「裡通外國」罪名。一九七○年大城市掀起「戰備疏散」潮,他們兩個被吊銷城市戶口,遣送至老家。據說上級還算仁慈,以老葉當年的顯赫,幸虧後來沒什麼「罪惡」,若有,在這一年春天的「一打三反」運動中肯定被捕,花生米有得吃。

第三個年齡最輕,四十多一點,來歷不明。他五官俊朗,腰板挺直,但邋遢十分,臉孔長年如塗上鍋底灰。他叫什麼名字?沒人關心。他有神經病,約定俗成地被叫做「牛佬」。土話的「牛」有兩個意義,念上聲,指牲口;念仄聲,指神經病,牛佬,即瘋男人。至於姓氏,他居住的村子,村民清一色姓黃,故被人冠黃姓。

平心而論,在「帝力」遠較城市薄弱的鄉村,這些上了黑名單的人物,過日子未至於形同坐牢,至少,在步行可達的範圍,見面不被干涉,除非有「敵特」嫌疑。但是,要乘車船去遠地,則要生產大隊出具證明。

這三個人每逢昌鎮墟期(每五天一次,農曆逢一和六),在亭子內聚會。亭子前經過的汽車、雞公車、自行車、行人,墟期數以千計,三個人的言談舉止,被許多人看到。

本來不是事,四近的鄉民去趁墟,路上因下雨,因陽光太猛,因要歇息,進亭子坐坐,抽根紙菸,難道不理所當然嗎?慈善家捐建涼亭,目的在此。問題是,這三個「並不普通」,公開黏在一起,多少有點礙眼。

先是有人感到好玩,看,渾身骯髒、人見人躲的「牛佬」,居然「正常」無比地和兩個「問題人物」並排坐,人家並不嫌他。其實,瘋子不打人,不罵人,不搗亂,只是到處亂竄,整天喃喃自語,走累隨便在路旁、竹林、村前社壇放倒,呼呼大睡。幸虧有母親在家,在美國的姑媽常常匯錢,不然他連同母親,早在十年前的大饑荒中餓死了。

再看,和「牛佬」一本正經地談話的兩個人,都是批鬥階級敵人的萬人大會上,掛著紙牌子,站在講台前示眾的「黑七類」。雖然一般百姓窮忙,沒心情理會閒事。但兩個當本大隊「毛澤東思想輔導員」的小青年,為了向公社黨委會顯示「階級覺悟高」,暗中聯手偵查這個「案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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