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遇

一九九三年的春季，我陪外子去北京看望他在空軍幼校、官校同窗好友周君，四十多年沒相聚，在老淚縱橫中有述不盡的離情別緒。周君伉儷非常熱情地陪伴我們，遊遍北京及附近的名勝古蹟，如故宮、頤和園、盧溝橋及長城，故國的山河秀麗而雄偉，這塊土地還蘊育了我們兒時美好的記憶，只是滄桑多變，人事全非，空留多少舊夢與新愁。

兩個星期很快就過了，返回美國的前夕，周君帶我們去倉平大湯山航空博物館，館長陳上校是周君的舊識，親自導遊並駕車帶我們參觀，每一個展覽品都是實體且維護得很好，成列在大山洞裡閃閃發光，很是壯觀。

當車子駛過一個黃土坡路時，旁邊有一大堆支離破碎的飛機殘骸，館長不經意地說了一聲：「這是U-二飛機的殘骸。」我脫口而出問道：「我們可以看嗎？」他說：「好的，我一會來接你們。」我立刻拉著外子跳下車，外子曾是Ｕ-二飛行員，我對這機種有很特殊的感受。

當我們站在殘骸中時，外子已是滿面淚痕泣不成聲，我知道與這些殘骸共同犧牲的飛行員，都是他當年的同學、同事，情同手足，又是朝夕相處生死與共的好戰友們，有著太多的往事及回憶，怎能不悲痛？我靜靜地在旁邊陪著他，這時我的思緒也飄回了桃園舊事，我們的小山頂村。

在龜山與桃園之間的山鶯路口，有一處空軍眷村「山頂村建國一村」，住的多半是飛行員的眷屬，在它的後面闢了一塊地建了十幾戶新眷舍，住的就是我們同隊的十幾戶人家，我家是第一戶，這就是我們的山頂村。

剛搬進去時大家都很年輕，儷影雙雙情深意濃，庭園裡充滿稚兒的歡笑聲，每逢節日，大家都是全家總動員團聚在隊上慶祝，妻子們聊的都是丈夫與孩子們的趣事，還有家事心得及廚藝的改進等等，又吃又喝，還在優美的旋律中與摯愛共舞，每次都玩得很開心。

漸漸地，隨著歲月的流逝、任務的繁忙，我們村子沉寂了。再加上有幾家的男主人出任務後永遠沒有再歸來，從此小村總是籠罩在憂傷鬱悶的氣氛中。

最難忘的是，偶爾深夜晚風中飄來一陣柔腸寸斷的哭泣聲，那是鄰家年輕的妻子在思念著夢裡的丈夫，那麼的傷心那麼的淒涼，讓我感到無比的辛酸與不安，在這裡沒有人會知道誰會是下一位。我在山頂村整整住十一年，當我離去時，有一些人家已園門深鎖，淒涼的草木都已越過牆頭，多年後我才知道，那兒就是人們所謂的「寡婦村」。

外子忽然告訴我「這些飛機每一架我都飛過」時，我的眼淚奪眶而出，我感恩上天的眷顧，我的丈夫還陪伴著我，更多的懷念是為那些捍衛國家奉獻自己生命的英雄們。熱淚滴在冰冷的鑄鐵上立即消失，而那融和著血肉斑斑的鐵鏽卻永遠存在那兒，任日曬雨淋霜雪覆蓋，誰來憑弔？

遠遠地看到館長的車子來了，外子說：「快把眼淚擦乾，這裡不是悼念的地方。」我們懷著非常沉重的心情，不捨地離去。

二○一○年十月，當時的國防部長高華柱先生迎英雄們的靈位進入中華民國國軍忠烈祠，從此您們名垂青史萬古流芳。親愛的烈士們，魂兮歸來吧。這兒是您們的家，不要再漂泊在北國的寒風裡。

老眼昏花中我寫了這篇小文，也實現了自己的承諾，因為當年我曾默許要記下這個「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