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營乾洗店（下）

當時絲織還是豪華品。一名女士送洗一件綠色絲質洋裝，我注意到袖子上面有些白色褪色小點，所以特別告訴她，我們不保證洗完的品質，客戶也同意了。但是拿到衣服時，她堅持上面的白點是被我們洗壞的，要求賠償，我們拒絕，沒有多久收到小額賠償法庭的通知。

美國的小額法庭，是為了一般比較小的爭執而成立，賠償不超過六百美金。原告被告自己出庭，不可雇用律師。我作足準備，帶著店裡「不擔保絲織品」的標誌及客人簽名同意書出庭。但是法官判定衣服被洗壞，要賠兩百美元。

兩百美元是我們洗一百件襯衫或五十件洋裝的收費，這對當時的我們，是一個很大的打擊。沒想到時至今日，滿街滿谷的絲質洋裝，物美價廉。

有一次，客人的淺黃色長褲有點髒，比爾噴灑一些漂白水，形成長褲上的白點。比爾緊張，只有將錯就錯，把整條褲子都丟到漂白水裡吧。牛仔褲洗成雪白，客人高興得不得了，說從來沒見過褲子這麼潔白如新。

白雲蒼狗，人間事無人可料。亨利夫婦又買了一個新店，裝潢豪華，地點適中，生意卻非常糟，有時候一天只收到四、五件衣服託洗。而我在報上胡亂挑來的店，卻讓我們兩個忙得汗流浹背，滿面征塵。我們常常把衣服外包給亨利他們，讓他們可以正常開機，也報答他們對我們的指導提攜之恩。

一件一件、一分一亳賺來的錢，帶著我們走到安穩的生活。正考慮著把四歲的女兒送去私立幼稚園上課，老天卻不饒人。婆婆健康報告出來，發現身患四個癌症，而且都到末期，比爾立刻把報告藏了起來。

每天十五小時的工作，加上擔心婆婆的身體，比爾變成綠色大浩克，每一分鐘都準備爆炸。我也身心俱疲，還要照顧四歲女兒，披的是寒星，戴的是冷月，戰戰兢兢地踟躕在冰冷的人生道路上，看不到任何出路。

媽媽提醒我：「錢可以再賺，母親只有一個，你婆婆身體這樣，比爾這麼忙，沒有時間陪她，將來比爾一定會後悔的。」一語驚醒夢中人，我立刻去找比爾商量賣店，比爾極力反對：「我媽媽很快就會走，把店賣了，我們以後吃什麼？哪裡再去找到這種收入的生意？」

生意在做，日子在過，婆婆在病弱。

一九九一年一月十七日，海灣戰爭爆發，到處都是新聞報導，飛機轟轟地飛，子彈落下，人命就沒有了。我心一橫，決定簽字賣店，任憑比爾在店後哇哇大叫。經紀人問賣店價格，比爾無理取鬧，叫了一個天價，我為了安撫，就暫且同意。緩兵之計沒有用，賣店過程中，比爾鐵口不減價，否則他拒不簽字。

比爾故意把價格喊高，因為他不願意賣店，怕斷了生計無法照顧我和年幼女兒。我怎麼會不知道他的心意，但是婆婆身體一天比一天糟，癌症並不等人。

老天果然有安排，一對韓裔年輕夫婦用我們開的價格買下了店，在海灣戰爭結束的二月二十八號那天，完成過戶。過戶當天，比爾就搬去婆婆家陪伴婆婆。三個月後婆婆過世，走前私下告訴小姑：「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是我知道比爾賣店是為了我，我很開心滿足。」我相信，比爾也心安了。

莫名其妙地走到乾洗店這一行，十三個月後，又被莫名其妙退出了這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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