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頻道

* 拖拉類別可自訂排序
恢復預設 確定
設定
快訊

WSJ:台海戰爭3階段曝光 桃園1原因成解放軍理想登陸點

解讀中國電影「芳華」影片暴紅 遭B站下架

自己人

圖/陳完玲
圖/陳完玲

白人有很多種,許多移民剛來美國時,肯定分不清楚,但只要是白皮膚又金髮碧眼,往往都被我們認定是「洋人」,甚至直接歸類「美國人」,這點似乎無庸置疑。

一九八三年我隨家人來美,在舊金山讀公立高中。當年學校裡有位自稱「孟老師」的白人老外,是唯一的中文老師。孟老師在上海出生長大,俄法混血,父親是蘇聯猶太人。他的姓氏讀音似「孟夏」,於是自取中文姓為「孟」。從小被法國籍的母親以及說俄語的祖母帶大的他,法語程度據他本人自稱與俄語相當。

除了有家人教語文,小時候上過多年私塾的孟老師,自稱通曉俄、法、英、中文以及希伯來文,他的普通話能聽見頗為純正的捲舌音。不過,像我們這種母語人私底下跟他說多了中文就會發現,其實他的中文雖說流利,可也真不怎的,這可能跟他十幾歲就從中國舉家遷美有關。如果要用證照來檢定他的中文,嚴格來說,那他應該就只有小學畢業的程度。

▊白種人之間 也被自己人細分

然而,讓這樣的人在美國高中教初級中文似乎綽綽有餘。從學校居然聘請他,而非找台灣人或大陸人來負責中文教學可見端倪。

一九八○年代的美國高中,有關外語的選修課中,在當時最夯的是法文和日語,其次是西班牙語,中文墊底,而且根本沒有俄文。母語是中文的移民學生之所以選修中文課,有時候並非只是為了混分數,而是去反向學習英語。孟老師的中文程度像我這樣的台灣人固然可以鑑定,然而他的英語到底行不行,作為移民學生只能在根本沒法分辨的情況下臣服。

在美國,因為政府反共產黨的立場,俄文的地位據說一直很低。我也是隨父母移民舊金山生活很久以後,才發現我所居住的大城市裡,白種人之間也被他們「自己人」細分。光是歐洲人,就有來自東歐和西歐國家,西歐像是德法義等國的移民,往往會極為刻意去跟東歐人區隔開來,主要原因除了不希望被當作是共產黨,他們也非常介意被歸類成靠政治庇護留美的「難民」。

尤其蘇聯解體以後,那些來自東歐小國家的移民們,也見他們紛紛與「俄羅斯」畫清界線。亞美尼亞、烏克蘭、立陶宛、亞塞拜然等等,彼此在不問對方國籍或老家的情況下,仍可從說英語的發音方式,多少分辨出是哪裡人的口音。就像我們非土生華人在國外也一樣,可以大致分辨對方是來自台港澳、或是南方人還是北方人那樣,他們一樣有文化與歷史印記所賦予的地域偏見以及刻板形象。

來自蘇聯的移民,早期有很多是打著反共的旗號,以難民身分申請居留美國,其中也有一定比例的猶太人。他們作為移民的最大「優勢」,是頂著白人外型,若不開口說話,在白人之間有時也不太容易辨別他們祖上都來自哪裡。與其他族裔相比,這類「洋人」很大程度不被大環境「直接歧視」,甚至你不會想到的,是在美國成千上萬的移民中,其實就有一堆是這樣的白人。他們也都懷著與華人移民大同小異的「美國夢」,也有英語學不好的底層人與文盲。

▊一個白人 在美國也被歧視

回到這故事的主角孟老師,當年他在學校跟說中文的移民學生普遍都能相處得很好,蔚為傳奇。給我感覺,他並無其他我所接觸過的白人老師來得勢利,或許是因為那時的我從來不曉得,他一個「白人」在美國也有遭到被其他白人歧視的時候。

話說大學主修英語畢業的孟老師,他在唸研究所時,一口氣選了兩個主修,分別是俄語與法語,原先本想憑藉著個人從小就被環境所訓練、精通俄、法及英語的語言優勢,打算取得雙文憑。他認為如此更有機會在大學爭取到助教職務,然後看有無步上教授之路的可能。

俄語對他來說是小菜一碟,而且當時大學語言系的氛圍,對這門專攻像是個擺設,必須存在,但學生出路堪虞。所以該系規模始終不大,也就兩個教授和一個助教,都很好相處,給分數很寬鬆,他尤其又是母語人,成績自然很好,拚個前三名甚至第一名畢業都毫無問題。

他自信滿滿地以為,在法文系也同樣可以吃得開。然而,主導法國文學的T教授卻對他無比挑剔,甚至到了讓他懷疑,自己過去跟家人學習的語言到底純不純正?

▊T教授 獨獨只偏愛法國學生

孟老師多少從他母親那頭承襲了法國人的傲慢天性,他也發現到,T教授獨獨只對「法國學生」偏愛,對其他族裔的主修學生們都十分不屑;尤其對亞洲面孔同學的發音,簡直挑剔到不行。相較對孟老師的態度還算可以,雖然也嫌棄過他的發音聽起來有點「郊區味道」,那麼意味著孟老師的法語到底還是沾到了些許標準的邊,只是被認定是「鄉下口音」,而他母親的老家確實是在鄉下沒錯。

T教授的「鄙視鏈」似乎從沒有把孟老師放在最底層,讓他誤以為T教授只是生性對學生們嚴苛。

孟老師必須以法文完成的論文,非常奇怪地一直未讓T教授滿意,屢改屢退,甚至對孟老師下了通牒,說他再這樣下去必須重修,更別說要他這個指導教授幫忙寫推薦信了。

加上孟老師在計畫畢業那學期,又傳來了更不利的消息,T教授正好取得終身教職,躍升成為法語系的系主任,這意味著往後的十幾二十年間,這系裡都是T教授當老大,除非他惹了很大的禍,或者自動辭職,否則學校不能隨便解僱他。

孟老師悲觀地認為,這下他不太可能得到T教授的推薦函,加上在T教授其他課上的成績本就不理想,如果要為論文多拖延一學期才畢業,對他來說負擔太大。於是他倉促決定,先取得外語系專攻俄文的文憑畢業,法文就此暫時擱置。

孟老師只想趕緊領畢業證書入社會謀職,因為除了掙錢自給,他還有學生貸款要還。他以為把這些事情先解決之後,哪天也還能回去把沒完成的法語文憑給拿下。其實他更僥倖地期待,過個幾年環境與情勢有變,或許T教授離開了,他便有機會翻身。

結果孟老師萬萬沒想到,英語學士加上俄語碩士的學歷,最終就只能讓他去當個高中老師,而且也是因為他個人的背景特殊,得以在我們學校同時教法語、英語兼教中文。多年以後回想起來,赫然發現,這位具備多語言才能的老師,應該一開始就被學校壓榨了吧!

待在公立高中當了十多年「孩子王」,有次孟老師去參加某教師協會舉辦的講座,因緣際會遇到了被主辦單位應邀演說的T教授。孟老師非常訝異T教授居然還記得他,尤其記得他當年並未完成法語系論文這件事。

既然T教授提起,孟老師於是和盤托出當年的情況。孟老師提到,正好他在俄文系的學分完全修滿,獨缺交上一篇論文並且走一圈口試和筆試。由於那篇在法語系一直無法過關的論文內容,正好是比較同期某法國作家與某蘇聯作家的文學作品,於是他以此當成骨架,以幾乎同樣的內容寫成了俄語,交上後不僅高分過關,口試和筆試也都通過,滿足俄語系畢業的所有要求。

▊哼! 委屈經由鼻子牙縫蹦出

孟老師甚至有些心虛地認為,當年應該是自己的法語文筆不佳,才做出了導致前功盡棄的選擇。人一旦出了社會工作以後,再想哪天回到學校難如登天,他並非不知道,只是橫下心來一賭,結果沒有贏。

「你應該早點來跟我商量啊!我從來不知道你還有法國血統,我只聽說你是蘇聯猶太人,而且我記得你還同時主修俄語,是吧!」就像一聽見名字有「某某斯基」或「某某科夫」,就斷定對方應該是蘇聯人那樣,這位法語教授一開始應該就把孟老師當作蘇聯人與猶太人看待,而這兩種人在當時的美國,皆同樣具有被歧視的刻板印象以及理由。

由於孟老師自始發現不受這位教授待見,那半邊帶有法國人的傲慢血統,也在一種莫名的憤慨中發酵,以致於從來不曾向T教授透露,其實跟他是「半個自己人」的事實。再說,有誰會想得到,這種跟論文有關的事情,竟然還可以用商量來扭轉?用人種背景來通融?

那一刻,T教授露出了孟老師印象中不曾見過的關切與溫柔,可又有點像是禮貌性地在問候,脫口問孟老師這幾年都還可好?

「哼!」所有的委屈與不平,透過了孟老師的肺腑,最後經由鼻子與牙縫蹦出了這一個字來。早知他身上半邊的法國血統可以這樣使用,那他為何還要順從祖母自小的教誨,以身為一個具有蘇聯血統的猶太人為傲?

故事的結尾,是孟老師頭也不回地揚長而去。

當時聽完,只讓我倒抽了一口涼氣。眼前這個大人,是在跟學生們發牢騷嗎?人生的軌道,就算碰到不如計畫的時候十常八九。然而,就這樣讓一個人的狹心偏見給攪歪了,乃至箝制了日後的許多人生選擇,繼而偏離到連最初規畫的夢想都沒能沾到邊,這該有多麼不甘願啊!

我從這故事學到最深刻的教訓,卻是來自出了社會以後的試煉,千萬別小看任何形式的關係攀附,那有可能是意想不到的契機,重要到可以左右人生。

▊小屁孩不懂事 不知是自己人

我後來從網路上查到的「解密資料」,才知蘇聯高層最早那一幫男女革命家裡,幾乎都有猶太血統,甚至包括列寧在內,於上世紀被視作最高機密而隱瞞了下來。這也多少解釋了,蘇聯猶太人之於孟老師家譜的某種意義,以致於對他的混血身分未曾著重在法國人這一邊。

孟老師的法語文憑後來到底有沒有完成,不得而知。不過我知道,法文後來在美國也跟日文一樣,因為政治與時局的影響,變得不再吃香。倒是中文,過了上世紀之後行情看俏,風水果真會輪流轉。

現在回想起在中國出生成長的孟老師,當年他對華人學生的友善,其實是一種身分上的定位,說來他應該曾經打心底認為、自己有某個部分是屬於中國人。然而遺憾的是,當時在我們這些不懂事的小屁孩心裡,似乎從未把這樣一個外表是白人的大人,當成是「自己人」看待。(寄自加州)

移民 猶太 歧視

上一則

早安機器

下一則

愛的沐浴

超人氣

更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