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常生活的微光

台北東門市場

台北婆家位於永康商圈，隔著一條信義路即是東門市場，每次我返台探親必定會和婆婆去逛市場，隨著她去感受一下台灣特有的人聲鼎沸、熱鬧翻騰的傳統市場氛圍。

早晨七、八點市場內已經吆喝聲四起，攤販與顧客討價還價的熱烈聲浪此起彼落。除了家庭主婦挽著菜籃或拖著購物籃車外，上班族、學生也會來此吃份熱騰騰早餐，蛋餅、餡餅、米粉湯、滷肉飯、醬燒餅、赤肉羹……，口味繁多，應有盡有。市集內南腔北調、人聲雜沓，充滿了蓬勃的朝氣及生命的溫度，百分之百接地氣，為一天揭開了熱鬧滾滾的序幕，這就是傳統市場迷人之處啊！

這麼多年來，我從東門市場挖了不少寶貝帶回美國。市場深處有一家雜貨店，鍋碗瓢盆器具百貨琳瑯滿目，我們陸陸續續搬了品質超讚的不鏽鋼便當盒、讓美國朋友驚豔的雙層提鍋、舒適耐穿的拖鞋，還有國外難得一見的烏心石砧板、市場邊角不遠處叫賣哥的毛巾、抹布及廚房用品……。逛得累了，就坐下來歇歇腳，吃一碗米粉湯，加一盤黑白切和油豆腐。市場內有兩家米粉湯店，羅媽媽與對面的黃媽媽這兩家人氣鼎盛的米粉湯各有其擁護的粉絲，生意興隆，門庭若市。我比較常光顧的是羅媽媽米粉湯，湯頭由豬大骨熬製而成，湯汁濃郁香醇，味道清爽不油膩，是每次返台必嘗美食之一。

另外一家利隆餅店隱藏於市場巷弄角落裡，招牌斑駁，很不起眼，稍不注意便會錯過。他們家的高麗菜餡餅，一口咬下便是滿滿的蔬菜清甜香氣，當天現擀的餅皮加上半煎炸的料理方式，讓口感香酥，嚼勁十足。我們一試成主顧。除了高麗菜餅、韭菜盒子、蘿蔔絲餅、牛肉餡餅也很受歡迎。

還有一家口袋名單的小攤。從連雲街走進去，市場入口處右手邊一家攤位專賣乾貨。不過它神出鬼沒，不定時出現，往往需要碰運氣。它賣的土窯炭烤帶殼龍眼乾，塊頭幾乎是兩顆彈珠大，堪稱龍眼乾界的巨無霸，一斤要價新台幣$650，足足比別人家貴兩倍。但是每一顆果肉豐厚飽滿，不像普通龍眼乾薄薄一層常常吃得滿嘴果核碎殼。而且窯烤香味濃郁，每一口都吃得到煙燻烘焙的天然甘醇風味，絕對值回票價。由於太受歡迎供不應求，得要事先預訂。這家龍眼乾是返美行李箱中必帶之物，與紅棗、枸杞一起熬煮成清甜湯品，或是直接當零嘴吃都很美味。

近百年歷史的東門市場，其實已經有些斑駁老舊，櫛比鱗次搭建起來的鐵皮屋，有點髒亂潮濕的地面，無法與光鮮亮麗的超市相提並論。不過在物資匱乏的年代，走一趟東門市場，魚肉、菜蔬、水果、南北貨、熟食點心齊備，是當年播遷來台政商軍眷採辦食材雜貨的第一首選。白先勇小說〈一把青〉中的師娘、〈思舊賦〉裡私奔的官家小姐逛市場採買所鋪陳出的情節影像，為這座菜市場增添幾許舊時代氛圍，也說明了為何當年東門市場被稱為階級色彩濃厚的「貴族市場」，因為光顧的都是附近的達官顯要的貴夫人，成列黑頭轎車停靠街旁接送的畫面成為許多老台北人的共同回憶。

傳統市場雖然予人陳舊的感覺，但是散發的濃厚人情味卻是現代化超市所無法比擬的。各式商鋪老店林立，新鮮蔬果漁獲，老字號銅板美食，廣納五湖四海美味，在市場逛幾圈，沾點人間煙塵味，是我返台調時差的最佳活動。

加州農夫市場

美國沒有如台灣那般有著新鮮菜蔬肉舖、南北乾貨及熟食點心的傳統市場，不過許多地方倒有菜農將自家栽種的蔬菜水果拿來擺攤的農夫市場，住家附近便有一座小型農夫市場，每個周末都有洛杉磯附近及來自聖地牙哥、聖塔芭芭拉的農夫開著小卡車，將自己種植的新鮮採摘果蔬擺攤販賣。

其中有兩攤專賣新鮮菜蔬的攤子，攤主都是華裔，一位是白髮斑斑的年長阿伯，一位是身強體壯的年輕農夫。阿伯的菜都是自家院子栽種，選擇不多，且菜葉總好像沒睡飽，一副萎頓無精打采的模樣，賣相頗不佳；後者光景截然不同，攤位上的蔬果不僅品項眾多，旁邊還有好幾位小幫手，不斷從皮卡貨車中拿出時鮮蔬果迅速補貨，感覺非常專業。

有一次看到阿伯在打掃攤位，我上前和他聊天：「阿伯，要收攤了麼？」他憨笑著說：「沒有啦……」然後指著攤子上的瓜果菜蔬說：「妳也幫我買一買嘛……」「有啊，剛剛買了一大把青江菜呢！」為了支持阿伯，只要逛農夫市場我總會來這邊報到，聊表支持心意，讓阿伯可以早點賣完收攤。再走幾步，當經過年輕農夫的攤位，瞧見整箱的青江菜，每一朵都翠綠飽滿，充滿了欣欣向榮生命力，再看看購物袋中阿伯的青江菜正軟趴趴躺著，奄奄一息的模樣，只好安慰自己：反正等一下就入鍋烹煮把它吃進肚子裡，沒什麼差別吧，總比看到阿伯落寞的眼神好。

這座農夫市場，麻雀雖小五臟俱全，除了蔬果之外，還有販賣距離不遠處山麓所飼養的蜜蜂所釀製的純正香醇蜂蜜，標榜草地放養母雞的小農場雞蛋，各種自家釀造的天然果醬，還有花藝盆栽果樹……等等。其中有一攤的百香果滋味濃香，買回家後，從中間剖開，裡面滿滿的籽及酸酸甜甜的果肉果汁，加了溫開水及蜂蜜，足足可以泡成兩大杯百香果汁，顏色橙黃鮮艷，百香果特有的濃郁味道沁香撲鼻，咕嚕咕嚕一口飲盡，清爽無比，讓我瞬間彷彿回到盛夏的台灣。

除了販賣農場品之外，這裡還經常有街頭藝術家來表演。有一次一位白髮蒼蒼蓄著鬍子的老先生，坐在人來人往的市集中心，神情專注旁若無人地彈奏豎琴。儘管周遭人聲吵雜，叫賣聲不斷，老藝術家卻絲毫不受影響，沉浸於手指間輕盈流洩的樂音中，琴音清脆悠揚，為假日農夫市場增添許多曼妙風情。買菜的同時還能夠享受如親臨音樂會現場的待遇，真是太愜意了！

不論是台北傳統市場或是加州農夫市場，各有其特色，不同的風光樣貌，而相同的是溫厚的人情味。每一次逛市場都有一種尋寶的樂趣，彷彿是一趟食物與人的小旅行，充滿許多小驚喜，是日常生活的微光。人與人、人與物之間的貼近互動與對話，俯拾皆是，散發樸實而溫暖的光采。（寄自加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