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女兒逛市場

女兒喜歡逛各種各樣的市場，每次去市場都有一種尋寶的興奮和快樂，她的抽屜裡堆滿了從市場淘來的「寶物」，例如耳環、項鍊、藝術品和漫畫書等等。我問女兒為什麼喜歡逛市場。她說：「在市場裡能發現獨特的手工藝術品，而不是超市裡大批量生產的複製品，還能支持當地的藝術家。」我覺得她說得有理，便陪她逛過幾次。一起逛市場成了我們母女的親密時光。

前年耶誕節前，我和女兒到西雅圖旅遊，我們去了朋克搖滾跳蚤市場（Punk Rock Flea Market）。市場在西雅圖市中心一座大廈的第一層。我們來到樓前排隊買票入場，每張票一美元。從外面看，這裡平淡、冷清，毫無朋克風格，女兒有些失望。等走進大廳，我們驚呆了。大廳牆上、柱子上畫滿哥特式（goth）壁畫，人群擁擠，音響裡的搖滾和嘈雜的人聲沸沸揚揚，熱鬧極了。

市場上小販們出售五花八門的藝術品、工藝品、音樂、漫畫、塗鴉用品、珠寶、復古服裝、以及無數的朋克搖滾用具。女兒看上了一件短款黑色T恤，上面的圖畫講著與「披著羊皮的狼」相反的故事：一隻跪地的羊，披上紅色的狼皮，戴上紅色狼眼，羊肚上寫著「EAT THE RICH」（吃掉富人）。這隻一直是弱勢群體的羊，不像《伊索寓言》裡那樣，或無助地被狼吞噬，或等待牧羊人解救，而是覺醒、反抗了。女兒說這很酷，我也很感動。有一年的三八婦女節，我的公司舉行「Empower woman workshop」（賦權婦女研討會） ，其中一位主講人是武術教練，她讓每一位參會者站起來，面對假想的強權，跨出弓箭步，推出手掌，從胸腔齊喊：「NO！」一時百位婦女洪亮的聲音響徹大廳，感覺要掀翻屋頂。那一刻我彷彿看見一隻隻的羊站起來，衝出了羊圈。女兒常穿這件T恤，成了她最喜歡的衣服之一。

一個攤位上，在擺滿工藝品的桌面中間有一本書。那不同色調的藍色封面和書名《Found Time》（找到時間）吸引我走過去。這是一本薄薄的只有二十頁的簡裝詩集，隨便翻到一頁，看到這樣的詩句：「The old woman severs the tether that binds them/with a hand unseen by the pupil」（老婦人用學生看不見的手/切斷束縛他們的繩索），我馬上喜歡上這本書。可看看價格是$10，心想世界八大文豪八冊合集在亞馬遜上才要$2呢，便放下書離開了。轉了一圈，我又回來拿起那本書。攤主見我還是猶豫不決，說：「如果你願意，我可免費送給你看，」他指著人山人海說：「這麼多人，沒有一個人翻一下我的書，你是唯一關注的人，謝謝你。」我說：「祝你好運！」未付錢就拿著書離開了，根本沒有考慮他的感受。等我的第一本詩集出版，推銷自己的書時，方才意識到當時自己行為的不妥，十分後悔沒有付費支持那位無名的詩人。

相較於朋克跳蚤市場，我更喜歡幾天後我們去的工藝品市場。工藝品市場在費里蒙特公園裡，溫馨又雅致。我們挑選了一盒自製工藝品套件，然後買了一碟油煎包，坐在公園的長椅上，邊吃邊看幾隻狗在草坪上歡快地追逐。

晚上，我和女兒靠在沙發上，用工藝品套件盒裡的兩個木環和兩束夕陽紅的繩子，自製茶碟。我們按照說明書，從Google上搜索繩索打結的方式，用雲雀結、玉米結編好了兩個茶碟。我記得當時在下雨，細雨在風中輕敲著窗戶。

此時洛杉磯也在下雨。連續數日沙沙的雨，帶來白雪覆蓋的遠山，漂浮空中，像美麗的童話。沙土路面爬出許多蝸牛，桃花已開滿枝頭。我想起去年夏至時我們去的加拿大班芙（Banff），那裡令人驚嘆的雪山和醉人的碧水。在山腳下的印地安土著市場，一個攤位架子上擺放的木製畫立即吸引了我和女兒，我們連連稱讚。聽到我們的讚美，寬面留著齊肩長髮的攤主，也是這些作品的原創者，高興地笑起來。他用的所有木料都是回收木，畫作極其簡易，他將寥寥幾筆與原木的紋理、色澤交融一體，成為藝術品。我喜歡的那幅畫上方是山，原木的凹凸和色澤不同形成溝壑縱橫的層巒疊嶂，下方是一望無際的綠色白樺林。畫家說：「你的眼光不錯。我在森林裡找了很長時間才發現這塊木材。」等待他拿包裝紙將我挑選的作品包裝時，我和他聊起中國水墨畫，他非常感興趣。把包裝袋遞給我時，他問：「你結婚了嗎？」我一愣，正好女兒走過來，我對女兒說他問我結婚了沒有，女兒大笑。我們笑著離開這個攤位，走向下一攤，去品嘗印地安傳統風味的薄餅和生魚片。

我和女兒不僅逛市場，而且萌生了周末去市場擺攤的念頭。我打聽了離家不遠的工藝品市場，一個攤位一天$100。女兒準備賣她自己設計的耳環、胸針，我準備賣自製的蠟燭，我的一位朋友也要加入，她想賣衍紙畫。我們各自準備起來。為了製作蠟燭，我買了鍋、模具、軟蠟、硬蠟、顏料、香精。動手做起來，做一朵小小的臘玫瑰，都要花費無數的心力，方知做一個藝術家有多難。

（寄自加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