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第一個指南針
剛到美國那會兒,我拎著個二手行李箱,站在皇后區法拉盛的街頭,腦子裡嗡嗡作響,像風扇卡了灰;心裡像有根亂跳的針,東南西北全糊成一團。地鐵廣播放在頭頂,像一串聽得懂又聽不懂的噪音,想開口問路,話到了嗓子眼又吞回去。就在街角,一家雜貨店的櫃台上摞著一遝「世界日報」,油墨味混著咖啡香,像老家清晨的廚房。我掏出quarter放在櫃台上,順手抽了一份,緊緊夾在臂彎裡,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
擁擠地鐵 方塊字站得穩當
第一次把那份報紙從頭到尾啃完,是在法拉盛地鐵站的月台上。人多,車也晃,手肘貼著陌生人,報紙攤在膝蓋上,方塊字卻站得穩穩當當。哪裡有便宜飯館,哪裡有人徵室友,一格一格的分類廣告像一張小而完整的地圖,把心裡那團亂麻一點一點順開。不是全都懂,倒也不慌了,先記下來,再說。
工作怎麼找?就靠那頁「招聘資訊」囉。我拿圓珠筆把「洗碗、幫廚、收銀、美甲」圈了又圈,像是在給自己打氣。我鼓起勇氣打了第一通電話,雖然失敗了,但我一點不氣餒,繼續撥打電話,反覆問上班鐘點、薪水、管不管飯。電話那頭丟來:「Do you speak English?」我含糊回「A little」,心裡其實更少。我直接掏出小本子,把我平時抄下的常用句攤開來,照著現學現賣,說得生,卻有用;講多了,膽子就長肉。第一份工不怎麼體面,油煙味比人味濃,可怎樣呢?好歹腳踩著地了,這就夠先走一步。
住的地方也是報紙指的路。版面上寫「近地鐵」、「需信用」,我哪來的信用分?就專挑「可付現金」、「室友友善」那種。約好看房那晚,屋裡燈光偏黃,窗外就是羅斯福大道,高架列車轟隆隆從頭頂擦過。房東問我工作穩不穩,我點頭;他又問我抽不抽菸,我拚命搖頭。臨走,我把報紙塞回外套內袋,像揣了本能隨時翻的教科書,其實它只教兩件事:規矩寫在細節裡,細節寫在格子裡。那些我們搞不懂的規矩,新聞版說得明白:「房東不能隨便扣押金」、「最低工資調整」、「餐館後廚有衛生檢查」,讀多了,心裡開始有底:什麼事該找社區委員,什麼事該打三一一,不是看熱鬧,是在學怎麼在這活下去。這句話我那時沒說出口,心裡倒是一直念叨,膽子也跟著長大一點點。
至於英文,慢,不怕慢。副刊我記著曾見過中英文並列的小段子,剪一塊貼冰箱門上,早上刷牙念一遍,晚上洗碗再念一遍,像磨豆子,慢慢磨出香味。後來在公車上遇到查票的,能答兩句;去超市退貨,也能把話講完整。講得不漂亮,卻能用;用得多了,就不那麼慌。走得慢,但確實是在往前走。
中間也有灰心的時候,比如加班回家,錯過末班車,風一陣一陣往脖子裡鑽;比如面試說好回電卻沒消息,手機螢幕冷得像冰塊。那會兒我就把報紙再掏出來,哪怕只看一眼日期,也像在對自己說:今天也算過了。
站穩腳跟 報紙給我方向感
回過頭看,我真正站穩腳跟的原因,不是某一條「祕訣」,而是那份紙給我的方向感。是它把零碎慌亂的日子,一塊一塊拼成一條能走下去的路;是它把一個不敢開口問路的人,推到「可以開口」的門檻前。等到我能在履歷表上寫出完整句子,能在租房時跟房東據理力爭,能在孩子學校的家長會上把意見講清楚,我才忽然明白:在這片陌生的土地上,有時候工具比勇氣更實在,方向比速度更要緊。這話聽著不熱血,卻挺靠譜。
如今清晨出門,地鐵依舊「匡噹」向前,口袋裡換成了智慧型手機,可我還是習慣在報攤上拿一份「世界日報」。有人新來,問我該從哪兒開始,我就把那張報紙推過去,說:「先看看吧,別急。」路得自己走,可指南針總能借來用用。風再大,也就那樣,長風破浪會有時,先穩住,先穩住就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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