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漫遊

也許是讀研究所時留下的習慣，那時課業壓力山大，尋得半日閒，就開車到附近不常走的路徑漫遊，看看不同的景色，換換心情，也是一種自我調適的紓壓方法。

現在退休了，雖很喜歡山居的清靜，但偶爾也想換換景觀，看看外面如何，就重拾那無端的漫遊。漫遊不設定目的地，大致說來就是乘興而往，興盡而歸。

五、六月的喬治亞（Georgia）鄉下，真可說綠出油來，大片草場上滿是吃得太飽，只能臥著反芻的牛；新種的豆類、玉米、花生等莊稼作物氾濫；樹也綠得像要溢滴下來，很多兩線車道被兩旁的樹拱成了綠色隧道，車行其中，似有潛水而行的涼意趣味。

路旁陽光下的農家，門前小園紅黃藍白各色的夏花，在微風裡繽紛跳躍，看了就讓人滿心歡喜雀躍。旁邊老樹蔭下掛著一個空蕩蕩的鞦韆，也許孩子們都上學去了，但仍令人想到它曾經的歡樂嬉笑聲，即使主人已離家，留著它也可繫住些許往日的歡欣，掛著些往日的餘韻。

美國的南方木蘭，也是辛夷的一種，但和其他木蘭最大的不同是，它們冬季不落葉，五、六月開花，花大而像白荷花，香氣馥郁，很受人喜歡，也是密西西比州（Mississippi）的州花。不僅在人家屋旁盛開，在公路邊也開得茂盛，奪人眼目。

合歡樹開著粉撲似的淺紅花，也在路邊擁擠的樹叢中冒出。它若不開花，我大概是不會注意到的，它也是我在台灣時常見的花樹，童年時沒少在它下面遊戲玩耍。          

而最令我動心的是，看到有些人家園裡一簇簇開得熱烈的芭蕉花，就想起早年台北老家院子裡的芭蕉花，也是這般火辣。它曾是我夏天的象徵，那時漫漫暑假，揮墨對它寫生，是我少年熱中於國畫的一段特殊記憶。

有些農家有大片水塘，有的甚至大到近乎像一個小湖，水面波光如鏡，但難免遺憾看不到那「十里荷花、相送到青墩」的勝景。在這沒有荷花文化的美國鄉下，別說賞美了，就連對荷花的經濟價值，也是一無所知的。

如今的漫遊，和早年在心情上有了很大的差異，那時是為了紓壓，好像撐起壓在身上的石頭，伸出頭來呼口氣；而此時則是調劑，像吃了很多居家菜色後，上一趟館子嘗嘗別的口味。

讀書時思想是比較單純的，出去漫遊歸來，就像小時候下課十分鐘，結束後進教室再開始下一堂課，重新集中注意力，讀該讀的書，寫該寫的報告。但現在歸來，我會好整以暇地反芻沿途所見，回味那與故鄉相同或相異的花木，感慨消逝的流年，感恩農人一年四季默默地辛勤耕耘，欣慰此間歲月的靜好。

雖然也想學蘇東坡的灑脫：「有好湖山便是家」，但這裡終究是一個文化迥異的他鄉，縱然可撇下鄉愁，可是對根深柢固的故國文化那種難捨的眷戀和失落感，卻是如影隨形，揮之不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