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如夏花

二○二五年十一月二十四日，是著名中國古典文學學者、詩詞作家葉嘉瑩教授去世一周年的日子。時光逝去，而葉教授的音容笑貌，仍在我記憶裡溫暖閃耀。

與葉教授交往，已經是三十五年前了。那時我剛到北美，在葉教授任教的加拿大不列顛哥倫比亞（UBC）大學念書。出國前媽媽的一位朋友與葉教授認識，就讓我到校後去找葉教授，希望她能對初來乍到的我有所關照。

葉教授熱情地接了我的電話，並約我中國農曆春節到她家玩。在她家，她像和朋友談心般，對我和另外幾個年輕留學生，輕輕講起了她顛簸傳奇的經歷。

葉教授年輕時在北平教中學古典詩詞，二十多歲時隨丈夫到台灣，丈夫因故被捕，她也曾受牽連入獄，出獄後一人帶著女兒，靠教中學為生。因深受學生歡迎，也因她在古典文學方面的造詣，一九五四年被台灣大學聘為古典文學教授。

一九六六年她受邀到哈佛大學訪問，後因簽證問題，不得不轉道加拿大，就這樣陰差陽錯地到了UBC。因為要用英文授課，她需要把中文講稿譯成英文，就一個字一個字地查字典，常常通宵達旦。「那時我四十多歲，英文不好，每天很辛苦，但咬著牙往前走。」葉教授語氣平和地說。她是否知道，這推心置腹的敘述，印進了一個初出國門的年輕人的心扉，並在以後三十多年間，激勵著這個人不懈努力？

那年夏天的一個周末，葉教授開車帶我一起去學校劇場看電影。當時她已經六十六歲了，還如年輕人般充滿活力，給我介紹電影的背景。在回家的路上，我無意間說起下一部電影的主演很受年輕人歡迎，她馬上爽快地把車一掉頭，說：「那我們回去看吧！」

為人率真親切，對生活充滿熱情，是葉教授深受年輕人喜愛的原因，也是她能夠在坎坷一生中安然處之的理由。

葉教授的先生曾入獄三年，出獄後性情驟變，大男子作風日益嚴重，對葉教授常發脾氣，而且由於性格原因，他無法穩定工作，整個家庭的重擔，一直壓在葉教授身上。葉教授顧全大局、忍辱負重，孤身奮鬥多年，好不容易在UBC拿到終生教授後全家安穩下來，不料，相依為命的大女兒又出車禍離世。

面對多舛的命運，她平靜地說：「哭是沒用的，我面對現實。」這句樸實坦然的話，把一絲無聲的堅韌，永遠刻入了我的心頭。

面對現實，用堅強迎接生活的挑戰，用熱情擁抱生命的點滴，這樣的人生，如夏花般燦爛。這樣的人，值得我們永遠記憶和紀念。葉教授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