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君

回中國參加同學聚會，沒有見到Y君，深感遺憾。Y君是我念高中一年級時的同桌，他身材短小精悍，個性沉靜寡言。他在我眼裡，是一個友善、懂事的好同學，對我特別好。雖然時間已過了五十多年，與他相處的往事仍記憶猶新。

我們在課餘時，常常一起到單、雙槓區去鍛鍊，一起到學校的後山去兜風。我是外宿生，住在鎮上，周末他來我家玩，但每當我們準備開飯時，他就不辭而別。他知道我喜歡捉魚，暑假回校時帶來一圈網魚的排網，說是送給我，我不肯收，他急了，說他家裡還有一圈呢。

但和他同宿舍的同學對他並不以為然。見我與Y君要好，有個同學直接對我抱怨起他來：不合群，獨自行動，穿的衣服兩三個星期都不換洗，有時飯堂裡不見他領飯，天知道他有沒有吃飯……。然而，這些閒言閒語，並沒有阻礙我與Y君友情的發展。

那時，文革處於後期，學工學農正在如火如荼。我們的校舍設在農場，而課室也搬進了水稻田；我們扛著農具，走二十多公里的路到農場去勞動；我們響應號召，支援國家修公路、築水庫，不在學校裡學知識，而在廣闊的農村天地裡接受再教育。

那年的夏天，我們到長埂修築公路，解散後，我建議到Y君家裡去玩，聽說此處離Y君住的村子不遠。Y君同意了，這樣，我和阿強一起跟著Y君，到他家去了。

他家是一間只有一房一廚房的破舊土牆屋，廚房裡有一個鑊，相信煮什麼都是靠它。鑊旁邊有一個大木盆，我知道那是農家用來載秧插田用的，但現在它被用來代替水缸裝食用水，其他還有一張小飯桌、一張能坐兩人的長凳，和幾張高低不同的小凳子。廚房被這些東西塞得滿滿的。

Y君的父親很熱情，他用碗倒水給我們喝過後，堅持要我們吃了晚飯才走。我們被迫答應後，他就親自下廚，殺了一隻雞給我們下菜。這是我看到的、他家僅有的一隻雞，有可能這隻雞是用來下蛋的呢。

Y君有一個弟弟和一個妹妹，年紀都很小，但沒有見到他的母親。我問，怎麼沒見到伯母？Y君才說出來，兩年前，他母親病逝了。這時我才知道，他的父親既當爹又當娘來養育他們，至此，Y君在學校省吃儉用那些奇怪表現終於有了答案，那是因為窮之過呀。

飯熟了，Y君的父親讓我們在小飯桌旁坐下後，就帶著小弟弟和小妹妹不知到什麼地方去了，到我們離開時，也不見他們回來。

我吃著這頓飯，心裡很不是滋味，總是想著：小弟弟小妹妹能一起來吃，有多好呀。我夾了兩小塊雞肉配飯後，就再也不夾了。一碗飯過後，Y君搶著來給我添飯，我連忙站起來說：「我吃飽啦。」阿強見我這樣，他也不吃了，跟著說：「我也吃飽啦。」

回校的路上，我們大家都沒有說話。沉默了很久，我才自言自語地說：「怎麼就這樣把人家家裡僅有的一隻雞吃了。」

Y君給我的印象是深刻的，我與他有過的情誼，我永遠不會忘記。但後來，他拿走了同宿舍同學的飯票，並且被發現了，做了一件非常不光彩的事。人無完人，總有犯錯的時候，可能他是抵不住窮的煎熬和一時糊塗做了錯事，相信他內心受到折磨已悔恨交加，相信他自覺遠離同學、對我避而不見是對自己的最好懲罰。但不管怎樣，Y君在我心目中仍然是一個好同學，我想念他，很想與他見上一面。

自畢業後，我一直沒有見過Y君，我曾經試圖去找他，很想知道他家的狀況，他父親老人家可好？小弟弟和小妹妹怎麼樣了？但無從打聽，甚至有很多同學不願提起他。後來，終於有了消息，說他到香港生活去了，後來如何仍不得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