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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屋和族譜(上)

每次回故鄉洪湖市,父親都會帶著我去鎮上熱鬧的老街溜達。他指著商業區一排寬敞的鋪面房,說「這是咱家的祖屋,不要忘了!」父親的這句話,我的耳朵快聽出繭來。七○年代,我還是小屁孩,經常進去買早點,那時,尚存三間臨街的鋪面,縱深八百多平米的大宅門。我半信半疑,這麼大的院落,位於鎮上最繁華的街中央,會是咱家的?那為什麼,父母如今住的老房子那麼狹小?

五○年代初,父親和他哥嫂相依為命,居住在那裡,爺爺奶奶早故去。先人從道光年間,第一批來到這裡,開荒拓土,圍湖造田,是鎮上最早的原住民,參與締造了峰口鎮。先人在當地經商,當過團練首領、縣令,名震一方。

運動開始,我家被定為地主小資產階級,全部房產要沒收充公。我的嫡親伯伯發牢騷,表示不滿,加上爺爺的胞弟,即二爺的成分原因,伯伯被逮捕,連夜關進大牢。二爺武漢大學畢業,留學日本,是武漢黃埔軍校學員,國民黨員,曾創辦鎮上第一所小學,因給日本人做過幾天翻譯,解放後,被定性為反動分子。

伯伯被關進大沙湖勞改農場服刑,嬸嬸正懷孕在身。半年後,一位被釋放的同鄉獄友,捎給嬸嬸一件伯伯的舊衣服,上面遺留一灘烏黑的血跡,還有嬸嬸親手縫補的針線。再見時,已陰陽兩隔,死不見屍。身強體壯的伯伯,正年輕,在獄中被迫害致死,嬸嬸不堪打擊,抑鬱成疾。房管所派人上門,強行攆人收房的當天,剛烈的嬸嬸,挺著即將分娩的大肚子,懸梁吊死在祖屋裡,一屍兩命。

二爺自身難保,經反覆審查,未找到他任何反革命的證據,便將他下放農村,寒冬臘月,強迫他赤腳到湖裡挖藕,雙腳被尖銳的菱角刺得鮮血淋漓。這位高級知識分子無數被批鬥,最後,被折磨到精神失常。當他做了大官的同學,專程來通知他,武漢大學聘請他去當教授,老同學相逢,二爺連說話都含糊不清,大學當教授的事情,泡湯了。為供二爺讀書,家裡變賣多處田產物業,換來的最終結果,是一位飽讀詩書又飽經苦難的瘋子。

一個知書達理的富裕大家庭,在那個特殊年代,被連根拔起地摧毀。

闊綽的祖屋,被房管所改成公社集體的大飯店。從此,父親十歲成為孤兒,無家可歸,在街上流浪,饑了,扒垃圾桶像狗一樣覓食;渴了,趴在夏水河邊,掬幾口河水;睏了,隨便找個屋簷下,蹲一宿。有幾回,他蹴在自家祖屋的牆角,被裡面的住戶驅趕,「哪裡竄來的野孩子,還不快滾!」

鄰居的婆姨們可憐他,常施捨飯菜和舊衣服,他才勉強活命,苟延殘喘到十五歲。鎮供銷合作社招工,街坊介紹他去應徵,說進了單位就不會挨餓了。父親做了名通訊員,他時常感慨,要不是左鄰右舍的接濟,他根本活不到成年。

家庭成分問題,也讓他失去很多晉升機會,他曾負責接待一位開國將軍,回鄉省親,黃司令見他年少機敏,會照顧人,部隊次兩發函,要他去當勤務兵,都被單位領導作梗阻攔,說其家庭出身不好。

父親住進了供銷社分配的單人宿舍,終於有了立錐之地。後經人介紹,認識了同樣苦命的母親,她從小被親生父母送給別人,從小就賤做傭人使喚。兩個天涯淪落人辛苦攢錢,另謀地方,砌了一間簡陋小屋。而祖屋,一直要不回來。

八○年代,小學未畢業的父親憑努力,當上供銷社的經理,想去找相關部門討回祖屋。母親勸說,為了那個祖屋,已犧牲了三條人命,何苦呢?兩個孩子還幼小,要是你有個三長兩短,我們怎麼活下去?祖屋被沒收,是那個時代造成的,不只我們一家。再說,我們無權勢,如何爭得贏呢?房子固然重要,但人活著,更重要!人在,何愁沒房子呢?父親終於擱淺了那份執迷,將收回祖屋的理想,寄託給下一代。

然而,隨著我成年,離開故鄉,到沿海大城市發展,安家立業,購買了幾套商品房,我對祖屋的興趣愈來愈淡泊,覺得沒必要再去糾結歷史遺留的問題,為偏遠小鎮那幾片不值錢的磚頭瓦塊,而耗費精力去追討,不值得。過去,就讓它翻篇。寬恕過去的一切,不能沉湎於過去的輝煌和悲愴,和自己過不去。

何況,九○年代初,祖屋被當地房管所擅自出售給私人,重建為五層樓。祖屋,早已灰飛煙滅,只剩下那塊地方,曾留下父親的記憶,祖先的故事,成為父親的精神寄託,永遠的心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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