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道別

朋友傳來一個視頻，一個約兩歲的小男孩站在雪地中，頭戴毛線帽，嘴裡含著一個藍色的奶嘴，一串藍色的氣球在空中飛舞，氣球線繩的一端繫在奶嘴環上，小男孩胖嘟嘟的小臉被冷風吹得紅通通的，他用力吸吮著奶嘴。這時有一個女人，可能是孩子的母親，伸手緊緊拉住線繩，不讓強風將氣球吹走。

白茫茫的雪地，灰濛濛的天空，遠處一片黑褐的枯樹林，景致冷清蕭條，畫面中唯一的色彩是飛在天空中那一串寶藍色的氣球，在強風中狂舞。小男孩頭戴厚暖的毛帽，全心全意吸吮著心愛的奶嘴，他的小嘴微翹、粉紅色的小臉蛋規律地鼓動著，專注、滿足又幸福的神情如同與戀人深吻。

背景音樂播放著，氣氛柔美又憂傷，小男孩終於張開了小嘴，繫在線繩上的奶嘴隨著氣球飛上天空，他轉身仰望著漸高漸遠的藍氣球，揮動著小手與奶嘴告別。小男孩沒有哭鬧、也沒有奔跑在雪地中追逐氣球，他只是靜靜地看著天空，並揮手與奶嘴道別。

視頻傷感又溫馨，喚醒了我沉睡的記憶，多年前有一個小女孩也曾經如此深愛奶嘴，只是當年的大人們不曾教她如何告別。

女兒從出生起就愛吸奶嘴，吸奶嘴的嬰孩有安全感、不吵不鬧、能吃好睡，比起不愛吸奶嘴的哥哥，的確乖巧好帶，做母親的自然支持女兒這個習慣。有一次，我帶女兒去聖地牙哥海洋世界玩，離開時搭乘公園的電車去停車場途中，抱在膝上兩歲的女兒突然張口大哭，原來她打瞌睡時嘴巴張開，奶嘴掉出掉落在車外，在電車快速行駛下，奶嘴早已不見蹤影，我只好哄她說去店裡再買一個新奶嘴。

開車回家的兩小時路途中，小丫頭念念不忘奶嘴，哭哭睡睡好不淒慘，好不容易找到一家超市買到新奶嘴，她也顧不得新奶嘴的橡皮味，滿足地吸吮著，然後沉沉睡去。

那段時光帶女兒去玩具店，她對琳琅滿目的玩具視而不見，直奔嬰兒用品的奶嘴部門，各式卡通角色設計、色彩繽紛的奶嘴掛在架上，女兒如同進了糖果屋一般快活不已，她牙牙學語時，還為奶嘴取了一個別致的名字「拱吉」。

當年醫生與長輩們都認為，孩子長牙後如果還吸奶嘴，會影響牙齒和口腔發育、嘴巴會翹，或造成暴牙影響外貌，於是我想讓女兒斷了奶嘴，又哄又騙，試了各種方法都沒用。有一天，父親不動聲色地對孫女說：「寶貝，要不要『拱吉』？」女兒大樂，一把抓住爺爺手中的奶嘴放入口中，接著是驚天動地號哭，「拱吉」從女兒口中掉落了。

一陣慌亂，父親對我眨眨眼，輕聲在我耳邊說：「我抹了一點辣椒。」他帶著得意的口氣。這一狠招果然有效，女兒從此斷了奶嘴，這件事後來成為家中趣談，不知成年的女兒是否還記得？

視頻中的小男孩雖然依依不捨，仍然張開了小嘴將奶嘴放飛，孩子的父母必然告訴他，氣球將帶著奶嘴飛回它的家，或是飛向天空讓它自由翱翔。一個美好的道別，雖有離愁，但心懷祝福，從那樣的稚齡開始學習。

女兒與奶嘴不曾好好道別，最後的接觸竟是如此殘酷，她張開濕軟滑嫩的小嘴，滿腔熱情迎向心愛的「拱吉」，得到的卻是火燒般的嗆辣與疼痛，對幼小的心靈會造成如何的傷害？想起來就十分心疼，又不覺莞爾，天上的父親一定覺得我的想法可笑，和奶嘴何須道別？

視頻中的藍氣球飛遠了，消失在天際，小男孩仍仰著小臉緩緩揮手。在人生旅途中學會如何道別，當我們面臨生離死別、經歷情傷時，或許會多一絲溫柔，添一分祝福，少了一點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