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星伯伯

自由新村位於自由街上，雖曰村，卻只是一式六戶圍著竹籬，前後有院的公家宿舍。五位不同省籍不同姓氏的各家爸爸，在每個工作日，搭上準時停在巷口的公派車上下班。而住在巷首的一位伯伯卻悠閒在家，喝茶看報。當時尚未入學的我，經常在巷道中遇見他，童稚的我每每仰起頭喊了一聲：井伯伯好！這是父親的家訓，見到長輩要問好。井伯伯低下頭看看我，歡喜愉悅地笑著回我一個字：欸！

直到有一天，我們家前移至巷首空屋，我才知道井伯伯搬走了。他在這住了多久？又搬去哪兒了？大人沒提及，我也不知問。直到隔年，在轟動港台的黃梅調電影「梁山伯與祝英台」裡，我才又看到了井伯伯。

銀幕裡的井伯伯雖穿著古裝留著長鬚，但和我記憶中身型高大挺直、唇上兩撇短髭的他並無不同。倒是他在電影中，對女兒祝英台巧扮男裝爭取讀書機會的驚訝憤怒，以及嫌貧愛富、反對梁祝婚事的霸道勢利，卻和我印象中的慈眉善目完全兩樣。

曾經的鄰居當上了電影龍頭邵氏公司的明星，鄰里爸媽們閒聊時，偶爾也會提及井伯伯的兩位兒女經常在巷口打羽毛球。兒女？我怎麼從未聽過也從未看過他們！難道是因為年齡的差距玩不在一塊，所以我的童年玩伴裡沒有他們。

他們還說過，至今仍活躍在影視界的一位金馬影后，曾是井伯伯兒子井洪年輕時的女朋友，經常來訪。而我不時看到一位身穿雅致旗袍，耳垂金環，卻永遠在巷首一閃而過的時髦背影，會是井媽媽嗎？我只在電視上看過井洪，電影中看過他的妹妹井莉。井家一家四口，除了井淼井伯伯外，其他三人，我卻不見其人，不聞其聲，不識其面，好生奇妙且奇怪！

前不久閱報，得知井洪病逝於紐西蘭，這才憶起童年時的這段過往。網上查尋得知，井莉早他五年就在香港離世。而原籍山東的井伯伯，也於一九八九年在台北過世，享年七十六歲。

井伯伯曾在我不識之無的童稚生命中短暫停駐過，除了回應我的一聲欸，從沒有對我有過任何其他的語言交流，而除了梁祝外，我也幾乎沒有看過他其他的電影演出。但為何當年懵懂的三尺小童，至今仍清晰記得經常穿著方格子灰色西裝外套的井伯伯？我想在多數父輩嚴肅，西服沉重的那個年代，戲劇出身的井伯伯是相對比較輕鬆自如的。

得過兩次金馬獎最佳男配角的井伯伯，演技必受肯定，但我相信當他和我一大一小互動時，眼裡的溫暖，嘴角的笑意，是不靠演技沒有敷衍的。他真誠對待一個稚齡孩童所釋出的善意與尊重，如陽光如暖流，一直流淌在心溫暖我心，我不敢忘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