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彩的兩岸三地人生(上)

老家的鄰居楊伯母以一百○一歲高齡辭世。楊伯母既是同一棟大厝裡住了幾十年看著我長大的鄰居，她的小女兒也是我的髮小，所以我托家人替我送了一對花籃以表哀悼和敬意。

楊伯母的葬禮十分隆重豪華，整個葬禮耗資幾十萬人民幣，這些錢全部由楊伯母的大兒子阿彩獨資操辦。然而，侍母至孝，也是楊伯母最疼愛的大兒子阿彩，卻身在台灣，沒能回鄉為他最愛的母親送最後一程，只是由他的妻子阿玲帶了幾十萬人民幣回去主持葬禮。

楊伯母養育了六個兒女，一三五女兒，二四六兒子，我的髮小是老五，阿彩排行老二，上面有個姊姊。楊伯母一生經歷了多次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悲劇：先是大女婿英年早逝，緊接著她親自帶大的外孫，尚未成年也得了不治之症，跟著他父親走了，幾年後二女兒夫妻、二兒子、楊伯父也陸續病逝。大家都說楊伯母經歷這麼多打擊，還能如此高壽，除了基因好，主要還是因為大兒子阿彩孝順懂事又會掙錢。

阿彩長得一表人才，個頭高大，英俊帥氣，脾氣性格也很好，是村裡很多姑娘暗戀的白馬王子。要說阿彩有什麼缺點的話，那就是讀書成績不夠好，他居然連初中也沒考上。不過這個缺點後來倒成了他有先見之明，因為他這個四七年出生的人，如果考上了初中，念完了初中，再考上高中，念到高中畢業時，必定遇到文革而沒有大學可上，成了村裡另外兩個六十六屆高中生的同學，兩個經常被人背後取笑白讀了六年書，卻是連大學門朝哪兒開都不知道的回鄉知青。

阿彩雖然讀書成績一般，籃球卻打得很好，這得益於我們村周圍到處駐紮著解放軍。文革前以及文革期間，農村基本上沒什麼文化娛樂生活，男青年們唯一的娛樂活動就是跟解放軍打籃球。阿彩由於身材高大，成了村裡的主力隊員，在後來興起村際籃球賽中，我們村有得天獨厚的解放軍的指導和鍛鍊機會，每場比賽都打得很好，還參加了縣裡的聯賽。最後阿彩竟因為打球打得好，而被招到三明一個化工廠上班，成為了一個成功脫離了農村，人人羨慕領薪水吃公家糧的工人。

就在阿彩當工人不久，村裡的青壯年，不分男女都被徵作民工，派到隔壁縣的南安縣修水庫，水庫有個好聽的名字叫山美水庫。現在從晉江龍湖輸送到金門的水，就是來自山美水庫。就在山美水庫竣工前夕，突然從水庫工地傳來一個驚天的消息，村裡漂亮的女青年阿玲失蹤了。那時我在鎮上讀高中，周末回家的時候，沸沸揚揚的失蹤事件已變成私奔的傳聞，在村口巷尾悄然擴撒。

原來阿彩和阿玲早在村裡的時候就已經私定終身，只是阿玲的父母堅決不同意，所以他們的戀愛始終處於地下狀態。阿玲的家庭是村裡數一數二的菲律賓大華僑人家，住著村裡第二大洋樓。阿玲比阿彩小兩歲，上面有兩個哥哥，下面四個弟弟，她是家裡唯一的女孩，一直嬌生慣養著。阿玲的家裡有點瞧不上阿彩普普通通的家世，揚言阿玲要是跟阿彩談戀愛，就要跟她斷絕關係，結果逼得阿玲不得不趁著修山美水庫的機會私奔。

阿玲直到懷孕了，才從三明偷偷地回到村裡，住到阿彩家裡。那時候楊伯母家托人跟阿玲的父母傳話，希望看在兩個孩子真心相愛，且已經生米煮成熟飯的份上，原諒阿玲和阿彩，給他們補辦個婚禮，讓兩家關係正常化。無奈阿玲的父母非常強硬，始終不肯鬆口。

阿玲在楊伯母及阿彩兄弟姊妹們無微不至的照顧下，生下一個男孩。她大部分時間住在楊伯母家，有時候也帶著孩子到三明跟阿彩團聚一段時間。

七○年代中期，中央出於準備收回香港澳門主權的需要，政策突然有了變化，允許一部分有港澳關係的人申請到香港澳門定居。阿彩有三個舅舅和一個本族親堂分別旅居菲律賓和香港，完全符合申請條件。可是我們老家十里八村百分八、九十家庭都有港澳關係，大家聽到消息立刻一哄而上，紛紛遞上申請，可是名額有限，僧多粥少，沒有關係別想排上隊。

好在阿彩所在的三明化工廠屬於內陸山區，那裡的百姓極少有海外關係，所以他一聽到消息就遞了赴港申請，且申請很快得到批准，於是阿彩又成了四九年後，村裡第一個到香港定居的人。等他在香港住夠了時間，立刻把阿玲和兒子以家庭團聚理由，申請到香港定居。

此時阿玲的父母才回心轉意，重新認下阿玲這個女兒和女婿外孫。隨後幾年，除了阿玲的大哥文革前上了大學，文革後受到重用不想離開外，她的二哥和四個弟弟，全都陸續到澳門定居。

阿彩到香港後，像大多數內地赴港投親者一樣，先打工，再找機會做點小生意。期間阿彩結識了一個內蒙古人，此人聽說阿彩想做生意，便建議他做跟皮毛有關的生意。於是阿彩在親戚們的資助下，開了一家羊毛衫廠，羊毛由內蒙古朋友提供。

阿彩的羊毛衫廠曾經有過將近十年的輝煌時期，掙的錢源源不斷地寄回家，很快就在村裡蓋了一棟大房子給父母和兩個弟弟住。村裡的一些親朋好友都得到過阿彩贈送的毛衣，我也收到過髮小送給我的一件水紅色羊毛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