鄰居李大姐

上世紀六○年代，廣州住處有一個一牆之隔的緊鄰，我們叫她李大姐，一個頗慈祥的人。那時她大概五十來歲，背有點彎。而最讓我記得的是，她患有哮喘病，一旦發作，喘得上氣不接下氣幾乎窒息的樣子，聽得我心裡非常難受。

她的生活並不寬裕，住的房子是業主已移民、房子被政府徵作出租、空間很小的單間廉價房。李大姐與她的一個讀小學的兒子同住，從來不見她的丈夫，她沒有什麼正式工作，生活來源怎麼解決是我一直好奇的。

但那一年春節吧，她們家突然來了幾個衣衫光鮮穿著時髦、港味十足二十多至三十多歲的男女，來客還帶回不少廣州未見過的食品用品，包括印著外文的罐頭及衣服等生活用品，都用粵語稱李大姐為媽媽。

接下來的幾天，她的那一間小房子整天熱鬧的不行。好奇的鄰居們甚至把她的門口也擠得滿滿的，鄰居們都在看這一家人怎麼聚會，怎麼說話，看他們穿什麼衣服。他們穿衣的多彩與節日的氣氛，一下便橫掃了過往這個家的冷清死氣沉沉，甚至成為人們羨慕的目標。原因是，那裡來了一群街坊所說的「香港客」。

後來聽街坊們說，李大姐的大兒子女兒都在香港出生，所以一直都在香港生活，只有小兒子五○年代末在廣州出生，出生後粵港兩地市民往來嚴格了，她母子倆與其他子女只能相隔兩地。母子倆在廣州除了平時接些零散活，比如黏貼商店包裝用的紙袋，主要靠兒女從香港寄些錢物過生活。

有第一次就有許多次，此後每年李大姐兒女都會回廣州一兩次，我們之間也熟了很多。由此我知道了李大姐的全名李月心，月亮之心，一個很有詩意的名字；而她的三個兒女分別為：國輝、國強、幗英，也很有國家情懷。

我知道李大姐是中山人，因為她有著中山口音，她的香港兒女回廣州探親，也會安排幾天回中山。但我從來未見過她的丈夫。

由此我估摸李大姐的經歷應該是：四○年代末五○年代初，她因國土的戰亂，輾轉於廣東中山香港廣州等地，並在輾轉各地生下眾兒女。小兒子在廣州出生後，便在廣州定居下來。

過了一段時間，大概是八○年代吧，李大姐也經批准單程赴港定居了。但她的小兒子因已成年，已在廣州結婚生子了，加上已成年不能以兄妹姊弟的名義申請赴港定居。亦可能他在港的親屬未有足夠的經濟力量接濟他，這是後話。

李大姐到港後，放不下小兒子，經常從香港回廣州，畢竟與我們作鄰居多年，每次回來必與我們家相聚。這時的李大姐也成為了「香港客」，我對她印象最大的不同是，所穿的衣服比以前在廣州所穿的鮮色彩了，過去穿的單色而且暗沉，再回來時則穿著亮麗，甚至印有花朵。

可能是時代變遷了，街坊們原來稱她「李大姐」，現在也紛紛改稱她為「李師奶」。她的哮喘病似乎也沒有原來的那麼嚴重了，可能是香港在用藥方面有更適合她的。

現在回憶起來，當年「香港客」在街坊心中是比較複雜的：一方面認為，那裡是資本主義社會，燈紅酒綠，奇裝異服，黑暗罪惡；但同時又覺得那裡經濟比較開放，物質比較豐富，自由自在，夾雜著好奇、神祕，說不清是戒備還是羨慕。

自從李大姐也成為香港客以後，街坊鄰居對香港的認知似乎明瞭了一些。其實兩地的語言、生活習慣沒有什麼分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