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鄉者的鏡頭(上)
為了年邁的父母,回到了離別三十多年的故土。中國西安市文藝路,這條街太熟悉,出了文昌門從北往南數,陝西省歌舞劇院、京劇院、戲曲劇院、人民藝術劇院等文藝單位均集中此地,我家就住陝歌大院。瓷磚板路已被平整的柏油取代,但那街巷的走向,那轉角處拂來的文藝風,依然帶著舊日的氣息。
物是人非是必然的劇本,奇妙的是,我仍能在這片不舊不新的布景上,尋得記憶的蛛絲馬跡,碰得到無數熟稔的笑臉。站在街邊,與一位鬢角已白的老演員鄰居一聊,那些沉睡的往事便如潮水般湧來,瞬間將我淹沒,心情也隨之蕩漾開來,滿滿的懷舊感,像一杯溫熱的陳年老酒,醇厚而綿長。新陳代謝,時勢變遷,盡在眼前。
▊技藝精湛廚師 把本事擺街頭
最近,城裡的大小酒店門口,彷彿一夜之間都支起了攤子,成了一道新奇的風景。這並非一時興起,而是在生意不景氣下,一種無奈卻充滿智慧的求生之道。餐廳那些技藝精湛的一、二級廚師,與其在空蕩蕩的後廚裡閒著,不如將一身本事擺上街頭,讓美食走出殿堂,直面煙火人間。
這一擺,竟擺出了意想不到的興隆,十幾樣色香味俱全的炒菜一字排開,在直播鏡頭的推波助瀾下,引來食客排起長龍。人們驚喜地發現,花小錢就能享受到的酒店美味,總比在餐廳裡正襟危坐吃大餐節省多了,品質卻絲毫未減。這股風潮迅速蔓延,連那些素來矜持的大飯店,也在門外搭起了棚子,加入這場街頭的盛宴。
有人在網上吐槽,說這酒店擺攤是「降維打擊」,會擠兌了原來街上的小商小販。可我一上街細細觀察,卻發現事實並非如此。這看似擁擠的賽道,實則井然有序,因為需求的群體早已被無形的手精準劃分。
這正是一場精妙的空間與需求上的「見縫插針」。經濟條件寬裕、追求生活品質的,自然會去酒店餐廳門口,挑選那份由星級酒店廚師炒製的體面與美味,而路邊的民工兄弟們,則更青睞那個簡單的菜夾饃攤子。一大筐熱氣騰騰的餅和饅頭,旁邊一溜兒各式各樣的菜絲兒,隨便夾,一個五元人民幣,管飽又實在。若想再加點葷腥,也只需多添幾塊錢。至於那些行色匆匆的上班族,煎餅果子、包子稀飯、肉夾饃、牛肉餅、炒麵涼皮,十元人民幣左右就能解決一頓便餐,快捷是他們的第一訴求。
如今,最清閒也最會享受的,莫過於那些想得開的退休族。他們不願被一日三餐所困,中午便結伴到酒店門口買上幾樣精緻炒菜,分而食之,既省了灶台上的煙火,又犒勞了味蕾。
一日三餐,陣勢各不相同。早餐攤都夾雜在早市裡,吃完早餐順便買菜,這都是退休族的習慣。一到晚上,華燈初上,那些餐廳外面的空地便徹底活了過來。桌椅板凳攤開,燒烤的滋滋聲、熱鍋的咕嘟聲、啤酒瓶的碰撞聲交織在一起,吸引著追求熱鬧與鬆弛感的年輕人,將夜晚的氣氛推向高潮。
這便是當下飲食業的經營模式:朝六晚五,見縫插針。它不僅是酒店從「坐商」到「行商」的轉型,是閒置產能的盤活與品牌的外溢,更是一種對消費市場深刻洞察後的精準落子。消費在分級,而非降級,每一種服務都有其明確的對象,每個攤位都找到了屬於自己的那條「縫」。這充滿活力的、多層次的商業生態,共同構成了城市最動人的煙火氣,也印證了一個樸素的真理:危機中,永遠孕育著新的生機。
這便是我鏡頭下的第一張切片,見縫插針的攤販,是城市自我修復的毛細血管。
▊66.7萬家藥店 獨特風景線
若將鏡頭對準街邊的藥店,66.7萬家這個數字忽然具象起來,它們像密集的細胞,增殖在城市的肌理中。
在中國,藥店分布密度之大,已成為城市街頭一道獨特的風景線。截至2023年底,全國藥店數量已達66.7萬家。若細看地域分布,廣東、四川、山東等人口大省常年位居前列。我父母家門口就有四家藥店,我媽常說:「到台級上那家去買,貨全。」
這種高密度背後,是連鎖品牌的擴張與健康需求的多元。藥店功能早已超越藥品零售薇諾娜、可復美等護膚品牌進駐貨架。一名消費者在回中國期間因輕度幽門桿菌感染就醫,醫生開了四種中西藥,藥店還推薦搭配維生素購買。最終,他提著一大袋藥感慨,如果在美國,只需一片消炎藥連續服用三周即可解決問題,難怪藥店生意興隆。
藥也出奇貴,慢性病走醫保也得「對口」,例如糖尿病,與糖尿病無關的藥照樣高價賣,可糖尿病併發症多了去了。農村沒有醫保的人,最好別病。
▊家門口的診所 雖簡單卻可靠
趙醫生的診所是一枚溫熱的切片。在這裡,我聽診器般捕捉到衰老的喘息、醫保政策的脈動,以及中國式養老的頑強基因。
父親要打補血針,母親要打營養液,只需走幾步路,馬路對面就是趙醫生的診所,問題就解決了。打一針四元人民幣,既方便又便宜。診所裡總是擠滿了打吊針的老人,他們說,有個頭痛腦熱,根本不用跑醫院,也不用掏掛號費,來這裡就能搞定。
趙大夫是正規醫院退休的內科醫生,手下雇了一名小護士,幾個病人同時來,她也能從容應對。常見藥一應俱全,老年病、感冒發燒都能處理;遇到需要化驗、拍片或重病,她會坦率建議去大醫院。這種社區醫療服務,無形中緩解了大醫院的壓力。
我回中國,因時差反應血壓升高,找她諮詢,幾句話就讓我豁然開朗,她聽說我是國外來的,還主動說有什麼頭痛腦熱就找她。母親曾因腦缺血暈倒,趙大夫不僅診斷準確,還詳細講解了預防措施,她的服務態度與醫療質量,讓我由衷折服。
像趙醫生這樣的小型診所,其實遍布全國城鄉。據統計,中國基層醫療衛生機構中,村衛生室和社區衛生服務站超過90萬家,承擔著近70%的門診量。這些小型診所大多由退休醫生、執業醫師或鄉村醫生創辦,以「小而精」為特色,服務內容覆蓋常見病、慢性病管理和基礎公共衛生服務。它們不僅是居民健康的「第一道防線」,也是分級診療制度的重要一環,有效緩解了大醫院的就診壓力。
家門口的診所,雖小卻溫暖,雖簡卻可靠。它們是基層醫療的毛細血管,承載著健康中國的希望。願這樣的診所在父母的社區裡愈來愈多,成為每個人身邊觸手可及的健康守護者。
▊上海網約車 司機擁五支手機
下了國際航班,在上海待了一周。當年離開時,滿街還是揮手即停的黃色麵包車計程車;如今歸來,城市網約車系統不得了。2024年,上海網約車日均載客量達157.9萬車次,而在這龐大的數字背後,是389家平台公司與形形色色司機的合作。上海開網約車的司機哪裡人都有,最多的是河南省和安徽省人。
五支手機的光映在司機臉上,也映出我的恍惚。有位架著五支手機的年輕人,屏幕紅綠閃爍如迷你指揮中心。我覺得奇怪,問他為啥搞五支手機?他回答,三部是連接不同網約平台,為了接單迅速;一支玩股票,實時盯盤;一支微信及私人用機,偶爾還刷刷短視頻。他說話時語氣平靜,看來這五支手機就是他生活的大部分,早已習慣這種多線程的節奏。(上)(寄自華盛頓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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