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見一隻叫梁山伯的蝴蝶
五月的第十九個下午,爭春的花朵們都已經退出舞台,氣溫漸漸攀爬並穩定在攝氏二十度左右,草類們不知不覺已然長到需要周周打理的高度和瘋狂。果園裡的樹綠成一片一排,剛剛受孕的果實在葉間若隱若現。風起的時候,這些樹開始小心翼翼地彩排屬於夏季的綠色舞蹈。
老羅斯福總統舊居之前,古老的冰室和高高的風向標,彷彿還在回憶一百多年前那些炎熱的夏天和男孩子們的嬉鬧,還有這個家族的男主人曾經不得不面對一連兩場猝不及防的人生悲劇。偉大的悲劇,如今也不過是只增笑談的過眼雲煙。
紅翅黑鸝和牠的同伴們驕傲地歌唱著,從這一個枝頭到另一個枝頭。我們信口開河的話題信馬游韁地跳躍,從老羅斯福的老房子到《紅樓夢》的姑娘們,笑聲灑滿從故居到博物館的小路。
博物館之外,一條幽深的小徑長在密林之中,蜿蜒著帶領我們向海邊去。蘆葦還在水中蓄勢待發,等待著一個夏天的真正到來。牡蠣灣還有去年的那些牡蠣,留下的一堆堆悵惘的空殼。沙灘上的野槐在風裡不驚不乍地開出一串串白色的花。孤獨的海鷗選擇在天空飛翔,兩艘散漫的船選擇靜止在微波蕩漾的水上。
對岸,是我們在秋天曾經看過的色彩斑斕的小山和州立公園,如今被裹罩在層層疊疊、漸漸洶湧起來的綠裡。水邊山上站著的小白房子,隱隱約約露出它們的屋頂。那大大的房間裡也許住著一些同樣對花粉過敏的人類,也許正和我們一樣感嘆著換季的必然和憂傷。
後來,我們一起坐在草地邊沿的木椅上,一隻華麗的蝴蝶翩翩飛起又落下,在草尖上流連忘返。腳力減弱的王渝老師,不曾一路走到海邊,只在博物館前的長椅上坐著等我們回來。看見蝴蝶,八十六歲的她忽然說,牠的名字叫梁山伯,逗得「頭輕腳重」的我們都笑了起來。
在這奢侈的五月顏色裡,在這張揚的萬類生命前,我們不可否認,腦中的記憶也許在日日衰退,腿部的力量也許在寸寸流失,興奮和傷感也總是如影隨形。我們或許也要感恩自然的饋贈和提醒,一切都是合理的情感,一切也都是情感充沛的質詢。
就像在八十六歲的春天,在長島郊外,看見一隻美麗的蝴蝶,依然可以詩心滿滿、童心滿滿,笑盈盈地問一句:「喂,梁山伯,只顧在這裡翩翩,祝英台在哪裡呢?」(寄自紐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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