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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到鄉下還有獎金可拿 這個家庭說值得

為獲U簽證 芝無證客付費被搶 6人遭起訴

雙魚座(上)

徐梓淵∕圖
徐梓淵∕圖

部落裡一位雙魚座女子被指責與有婦之夫發生姦情,正遭受嚴厲撻伐凌辱。正像是阿弗羅黛特被風暴之神追殺,倉皇變身為魚,潛匿水中避難。部落女子覺得委屈,她只是情不自禁以子宮愛戀一個男人。古希臘的夜空,那條魚,也曾經無數次情不自禁,愛上戰爭之神馬爾斯,愛上美少年阿多尼斯……

阿弗羅黛特的丈夫冶煉之神弗爾肯也為此醋勁大發,但是阿弗羅黛特舊習難改,她禁制不了子宮裡灼熱的渴望,渴望男人的種子。

那是有關雙魚座的天上星圖。

幾位好朋友陸續離世,2023年,三月到七月,有五位朋友升成天上的星,分別是兩位獅子、一牡羊,一位優雅的處女,一位慷慨慈善的射手。

仰望夜空星辰,星如微塵,為他們誦經,學習閱讀人的卑微,像閱讀經文裡的「微塵」,即使微塵,也有敬重。

學習觀看每一張臉上繁密複雜的星圖,髮絲裡有,笑容的嘴角有,淚水是很多星圖散落墜失,舌頭的味蕾點點滴滴、皮膚皺紋一絲一絲,都是星辰升起、移動、閃爍、殞落……

是的,隨季節時辰流轉,星辰有上升,也有殞落,有時明亮閃爍,也有時晦暗混濁。

這些星辰,都青春過,依然青春,衰老過,依然衰老。人類的時間,其實無從計量星辰宇宙。

「好久不見……」我們在一間約定的日本料理店見面,我其實已經記不清楚A確切的相貌。

星辰流轉,我們覺得每一顆星都一樣,事實上,每一顆星都不一樣。在不同的方位看,不一樣,在不同的時辰看,也不一樣。

古代的占星是如此目不轉睛,卻還是遺漏了許多星辰在時光流轉裡的青春與衰老。

「十二年……」A準確說出:「上次見面是十二年前。」

他告訴我,我在一所高雄靠海邊的大學演講,演講完有簽書會。他在人群中排隊,打開書的扉頁,我說:「你好……」

覺得空氣裡有一種阻滯的奇怪氣味。像是躲避災難的氣味,人在驚恐的時候,在逃亡懼怕的時候,身上會發出氣味。

像阿弗羅黛特被風暴之神攻擊,化身成魚,躲進河水中。她的驚慌像我們潛進深水,突然寂靜,瞬間失去聲音和光明。當阿弗羅黛特記起兒子Eros忘記攜帶,使她的氣味更濁鬱黏稠,怕遭毒手,她把兒子也幻化成魚,一起再度潛入水中。

那是古老希臘人看著天空星圖說出的故事,關於兩條魚驚慌失措,關於兩條魚的逃亡,躲避到深水裡的美與愛的神祇。

美與愛,都因為暴力驚嚇逃亡,釋放出和美與愛不同的氣味。美與愛,都有花朵的芬芳,然而,此時,花朵腐爛敗壞。腐爛,敗壞,使美被蒙蔽,使愛的芬芳陷入黑暗泥沼。

美與愛一時失去了原有的光明自信。

我為A簽完名,抬頭看他,一剎那彷彿看到許多星辰忽然暗下來,努力掙扎著不墜落。

其實是演講場地在熄燈了。場燈都熄滅了,只留下舞台上的照明。

他背光,所以我看不清楚他的臉,只隱約覺得長髮披散,臉很瘦削。

他說讀東海美術系,「可是,我入學時,你已經離開了。」

A說了進入東海的年代,大概是我離開那校園八年之後。

八年,可以錯過很多事吧!

我們常常在同一個月台候車或下車,差幾分鐘,卻錯過了。月台、大學校園、星空,同一個空間,我們早到,或晚到,就錯過了彼此。

波蘭導演奇士勞斯基常常在他的電影中述說人生的「偶然」和「錯過」,有點像東方古老宗教裡說的「因果」。有時候是面前一分鐘的因果,有時候是宿世的因果。可能在數百年、數千年裡纏縛牽連,我們擦身而過,毫無知覺,沒有喜極而泣,也沒有黯然神傷。

有時候錯過一分鐘,有時候一世紀,或者三億年。

時間裡的恆河沙,一秒鐘,或三億年,沒有太大差別。

我錯過了好幾個世紀的獅子座,以為永遠錯過了,卻突然相遇,時間裡的星際軌道,常常是千萬兆年的計算。

「啊……是十二年了。」

對時間的喟嘆,也沒有什麼意義,只是無話可說吧。十二年,只是最小最小的微塵……

仍然長髮披肩,顯然比十二年前胖了很多,我忽然記起那靠近的身體裡沉滯的氣味,但是沒有了,十二年,他清除了自己身上的沉滯沮鬱,不再害怕墜落。

「現在是什麼氣味?」

「很高的山上冰雪融化,春天,河水源頭清澈的氣味。」我閉起眼睛用鼻子感覺了一下。

「是嗎?」他有點高興,微笑著:「我有一世在尼泊爾,喜馬拉雅山……」

我不記得是十二年前,我記得只是很沉滯的氣味。

我也不記得,為什麼演講完走到海邊,好像是有人說去看看那一日的落日。

在防波堤走到盡頭的時候,夕陽的光裡都是濃鬱的沉滯氣味。我有點恐慌,想變成一條魚,想躲進水裡憋氣。看到你轉身,背光,瘦削黯淡模糊的臉孔。

「怎麼在這裡?」我好像在掩飾自己的驚慌,驚慌於不知道如何承擔一個生命絕望時的恐慌。

「實無一眾生得滅度……」

《金剛經》那一直讀不懂的一句,在大片夕陽的光裡變成巨大的聲音,嗡嗡的回音。

堤上的風好大,雙子座的L說:「走吧……」

我想到伊卡魯斯從天空墜落,蜂蠟黏合的羽毛散落亂飛。

直覺走上前,擁抱那墜落的身體。L又一次說:「走吧,風好大。」

十二年後再見面,「你胖了,」我直覺告訴他。

A跟我說十二年前的事,笑著說:「那時恐慌症,好嚴重。」

這是我第二次聽到「恐慌症」,上次是一個開咖啡店的學生,金牛座的Vic說:「忽然冒冷汗,好像燈都暗淡了,身體向下墜落……」

所以,那不是星辰的病,是星辰和星辰間的牽引的力量在改變嗎?

Vic後來好了,「遇到一位乩童,起乩降神,在我身上畫符……」

「所以你呢?」我問面前微笑坐著的雙魚座的A,胖而圓潤,像一尊正要變身為獅子的濕毗奴,發現他的眉眼皮膚都像在菩提迦耶和藍毗尼看到的印度裔人。

「我有一世在尼泊爾——」

那裡會在春天聽到高原上層積的冰雪融化成水的聲音嗎?身體墜落的時候,從固體堅冰融化成液體,流淌成一條大河,是另外一種轉換墜落的方式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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