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滾乾坤的一雙手

宴會主人手腳靈活，拿著菜刀在廚房揮動著，切菜板上發出宛如音樂的節律。他不像廚師，而像搖滾樂團的鼓手，舉手投足間散發著舞台上的明星風采。

雖然是整型外科出身，他並未在畢業後選擇輕鬆的人生，投身於富沃的醫美行列，而是深造後成為手部手術專家，在社區醫院為大眾服務。幾年前他和醫學院的學姊共組家庭後，我們便時常去他們家拜訪，除了兩家小孩年紀相仿能玩成一團，也為了一嘗他媲美五星級餐廳的手藝。

款待客人的山珍海味絕不隨便，炒、炸、烤、烙、焗、涮、滷、燜，樣樣精通，配上美酒，賓主皆歡。一次去拜訪，烤箱打開，竟然是兩隻烤得油汁欲滴的北京烤鴨。他客氣地說，皮得慢慢吹，才會又薄又酥。後來，他知道我們喜歡吃牛肉麵，刻意用八角滷包煮了一鍋湯底，還買了特製的刀、揉麵粉，自製刀削麵，在大家面前表演。孩子們更是大開眼界，拍手叫好。

他和一般市儈的醫師同事不同，當大夥兒討論著退休金和Tesla股價漲跌時，他只是安靜在屋子一端，用外科醫師精益的手藝，拿著菜刀，細細切著市場買來的蔬果魚肉，宛如歲月靜好。

其他同事知道我用中文寫小說，通常會有種異樣的眼光，不知是不屑還是毫無興趣。但他會固定問候我寫作的進度，雖然美國土生土長台裔的他不諳中文，但他懷有說故事的天分，說起任何醫院發生的例行小事，在我耳裡都像《天方夜譚》般的故事。

夏天在湖畔度假，他在小木屋外為大家烤肉時，接到醫院實驗室的來電。研究皮膚組織壞死的水蛭，因為停電，集體逃離水缸，被管理員發現時，已此起彼落地癱瘓在地上，奄奄一息。他隨口一說，我聽得驚心動魄，寫下了一篇小說，發表在雜誌上。

冬天時我們帶孩子們去山區滑雪，他每餐烹飪美食，道地越南麵、美味義大利麵和精美三明治，讓飢腸轆轆的大夥們垂涎三尺。

醫院打來電話，他把濕透的雙手在圍裙擦乾，透過手機解決疑難雜症，教住院醫師如何診斷甲下黑色素瘤，講解切片檢查和診斷的過程。彷彿看到平時喜愛烹飪的他，到了手術房，換上綠色的無菌手術衣後，同樣的雙手，從水槽旁料理著湯汁沸騰和魚肉爆香的廚師，轉換成主宰生死的外科醫師。我總覺得這一餐吃得回味無窮。

有一段失敗婚姻的他，對孩子們百般疼愛，將美食的執著磨練成生活的藝術，卻對人生有種漠然的禪意。他常提起，退休後想當義工醫師。年輕時，他曾在亞利桑那州的印地安保留地當實習醫師，對當地人文習俗留下深厚的印象，或許未來會去那裡服務。不過，他笑著說，這幾年專注於手部開刀，若回歸一般外科醫師職務，需要重新練習切割盲腸、切除膽囊，想到還挺傷腦筋的。

屋子裡飄著滿漢全席的香味。油煙霧裡，他的雙手翻滾乾坤，歲月在他手裡顯得精采絕倫。（寄自加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