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紙堆裡的月光
時光如水,悄然流過五十載,世界日報已然創刊半世紀。而我與它的緣分,卻始於四十年前,那舊金山唐人街的一角。彼時的我,甫從台灣負笈美國,攻讀研究所,沒有網路,更無手機,長途電話費昂貴得教人卻步,我們這些窮留學生豈敢恣意消費?對外的資訊遂顯得相對貧乏。每日生活,大抵在課堂與電腦機房之間往復,寂寥如影隨形,竟成了最忠實的伴侶。
當時最大的盼望與樂趣,便是每月一趟的舊金山唐人街之行。採買中式食品固然要緊,然更教我魂牽夢縈的,是那幾間狹窄破舊的小書店,每回總是先在那裡混上半天,新書價昂捨不得買,便立於店中瘋狂閱讀,直至老闆出來趕人。那書店裡,總堆著許多過期的報紙與期刊,廢紙一般棄於角落,須得自己挖寶。一份當日的世界日報索價二毛五,但過期的只賣一毛錢,我每每揀選數份攜回寓所,便成了一個月主要的精神糧食。
那時的世界日報,立場中允,對於天下時事的分析精闢無比,在我這個資訊饑渴的遊子眼中,實有撥雲見日之效。每讀一篇社論,便似打開一扇窗,得以窺見世界的遼闊與複雜。尤其世界副刊,水準無與倫比,所載散文和小說字字珠璣,令人反覆閱讀亦不覺厭倦。那些文字,不僅填補了知識的空白,更在某種程度上慰藉了思鄉的愁緒。
記得有一個冬夜,窗外飄著細雨,我蜷縮在斗室中,就著一盞孤燈,讀著副刊上的一篇小說。故事講的是一名留學生在異鄉的掙扎與堅持,情節雖平淡,卻字字擊中我的心坎。讀到動情處,不禁潸然淚下,彷彿那作者窺見了我內心最深處的孤獨與渴望。
另一個難忘的午後,我在書店的廢紙堆中,發現了一份泛黃的世界日報,日期竟是數月之前。如獲至寶地買回,細讀之下,發現一篇關於兩岸關係的深度分析,觀點平衡,論述清晰,讓我對這複雜的議題有了更深的理解。那份過期的報紙,在我手中彷彿有了生命,它不僅傳遞了資訊,更成為連接我與遠方家鄉的橋梁。
世界副刊中的散文,更是我的心靈雞湯,無論是描寫家鄉風物,還是抒發人生感悟,那些文字總能觸動我內心最柔軟的部分。有一名專欄作家,筆下的台灣小吃栩栩如生,讀著讀著,彷彿聞到了蚵仔煎的香氣,聽到了夜市裡的喧囂。在那些思鄉的夜裡,這些文字成了我最美的慰藉。
四十年彈指而過,當年窮學生的雙鬢皆已星星矣,世界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網路與手機的普及,讓資訊的取得變得輕而易舉,再不必為了省一毛五分錢,而在舊書堆中翻尋過期的報紙。然而,我卻常常懷念那段簡樸的歲月,懷念那份得來不易的閱讀喜悅。
有時不禁想,我們這代人經歷了從匱乏到豐裕的轉變,見證了資訊從稀缺到氾濫的過程。當年的我們,為了一篇文章而欣喜若狂;今日的年輕人,面對海量資訊卻常感無所適從。這其中的得失,又該如何計算?
世界日報創刊五十年,陪伴了多少像我這樣的遊子度過了異鄉的寂寞歲月,它不僅是一份報紙,更是許多人心靈的寄託,是文化傳承的載體。在這個資訊爆炸的時代,但願我們都能保有當年那份對知識的渴望,對文字的敬畏,對真理的追求。
夜深人靜時,我仍會取出珍藏的剪報本,翻閱那些已經發黃的世界日報副刊文章,那些文字歷久彌新,依然能夠觸動心弦。這或許就是好文章的魅力,跨越時間與空間,永遠閃耀著智慧與溫情的光芒。
世界日報五十年,於歷史長河不過一瞬,於個人生命卻是漫長的陪伴。月光依舊皎潔,如同四十年前舊金山的那輪明月,靜靜照著遊子的歸途。而世界日報,便是那報紙堆裡的月光,溫柔地照亮了多少孤獨的心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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