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往／嚼紐約貝果 憶台北鹹光餅

那天早晨，我站在美國喬治亞州桃樹角落市(Peachtree Corners, Georgia, USA)一家早午餐館門口，推開厚重的木門，門鈴「叮噹」一聲脆響，餐廳內瀰漫著一股懷舊的氣息，牆上掛著布魯克林大橋(Brooklyn Bridge, New York)的黑白照片，斑駁的影像靜靜訴說著紐約的過往。

我坐在靠窗的木桌旁，翻開一本旅遊雜誌，目光無意間停在一篇關於台灣新北市新莊區 (Shin-Chuang District, New Taipei City, Taiwan, ROC) 的報導。文章介紹了一家百年老店，位於新莊老街，守著手工烘焙的古法，專注於製作鹹光餅，這道承載了百年記憶的傳統美食。報導中描述了鹹光餅的外殼硬脆、內裡鬆軟，還有那獨特的鹹香。

服務生來到我面前，我點了一份芝麻貝果 (Sesame Bagel)，熱氣騰騰送上桌，散發著微微的酵母香。我塗上厚厚的奶油乳酪 (cream cheese)，再搭配一杯濃郁的黑咖啡。貝果外皮金黃脆裂，表層帶著微微的焦香，切開後露出內裡柔軟而有嚼勁的質地，每一口都帶著滿足感。

新莊大拜拜 街頭搶餅

一邊吃貝果，不禁回想多年前，我六歲，站在新莊街頭，農曆五月初一的「新莊大拜拜」如同一場盛大的交響樂，鑼鼓喧天，鞭炮「砰砰砰」炸響，熱鬧的氣氛席捲整條街道。那是新莊一年一度的文化盛事，地藏庵前人聲鼎沸，信眾們手持香燭，煙霧繚繞，空氣中混合著線香、鞭炮和食物香氣。遊行隊伍從地藏庵出發。隊伍的領頭是范無救(七爺)和謝必安 (八爺)，他們是地藏王菩薩的部將，負責捉拿鬼魂，保佑一方平安。七爺黑臉高瘦氣質凜然；八爺白臉圓潤神情和藹。他們一左一右，隨著鼓點搖晃前行，氣勢如虹彷彿從神話中走出的守護者。緊隨其後的是高蹺隊，表演者踩著三米高的竹竿，晃晃悠悠卻穩如泰山。他們身著彩衣，手持鹹光餅，像丟飛盤般甩向人群，引得孩子們尖叫著撲上前搶奪。

我擠在人群中小手高舉，費了好大勁才搶到一塊鹹光餅。那餅外殼硬脆如盔甲，一口咬下去，鹹香在舌尖炸開，帶著微微的芝麻香和麥香。阿公站在旁邊手持兩炷香，煙霧繚繞間，他笑著對我說：「這可是戚繼光的餅。古代士兵啃著它打倭寇，吃了保平安。」我聽得一愣，腦海裡浮現戚繼光帶著士兵，啃著鹹光餅衝鋒的畫面。

貝果與鹹光餅，雖誕生於不同的時空與文化，卻彷彿是麵食世界的雙生子。它們外皮堅韌、內裡柔軟的特性，承載了各自的文化記憶與歷史重量。貝果的歷史可以追溯到17世紀的波蘭猶太社區，是一種簡單卻實用的麵食，專為猶太家庭在安息日食用而設計。根據猶太教規，安息日禁止烹飪，於是貝果被提前製作，經過獨特的熱水煮沸與烘烤工藝，形成了外皮堅硬、內裡柔軟的質地，既能長時間保存，又方便食用。

猶太貝果 躍全美早餐桌

19世紀末，隨著猶太移民湧入美國，特別是紐約下東區 (Lower East Side)，貝果成為移民文化的象徵。紐約的貝果店如雨後春筍般湧現，當地水質 (據說紐約的自來水硬度適中) 與手工技藝的結合，讓紐約貝果聲名大噪。20世紀初，貝果從猶太社區走向主流，成為美國早餐文化的代表。從街頭小販到高檔餐廳，貝果搭配奶油乳酪、燻鮭魚或果醬，成為紐約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甚至在1960年代，貝果開始機械化生產，讓這一美食從地方特色變為全美國早餐食物。

貝果的文化意義遠超食物本身。在猶太文化中，圓形的貝果象徵生命的循環與完整，常用於婚禮、葬禮等重要場合。移民們將貝果帶到新大陸，不僅帶來了家鄉的味道，也帶來了對故土的記憶與堅韌的精神。在紐約，貝果成為不同族裔融合的縮影，猶太移民的傳統與美國的創新相結合，創造了獨特的飲食文化。如今，無論是在布魯克林的街頭小店，還是桃樹角落的懷舊餐廳，貝果都承載著一段跨越時空的歷史。

與貝果的移民之旅相比，新莊的鹹光餅則是中國明朝的戰地智慧結晶。相傳，鹹光餅起源於16世紀，由抗倭名將戚繼光 (1528-1588) 創製。當時，戚繼光率領「戚家軍」在中國東南沿海對抗倭寇，為了解決軍糧問題，他設計了一種耐放、易攜帶的麵食。這種餅以麵粉、鹽和水為主料，加入芝麻，經過高溫烘烤，形成堅硬的外殼和鬆軟的內裡。士兵們將餅串在繩子上掛在胸前，既方便攜帶，又能在戰場上快速食用。鹹光餅因此得名「光餅」，據說是取自戚繼光的「光」字，以紀念他的軍事智慧。

鹹光餅的製作工藝簡單卻講究。麵團需反覆揉搓確保質地緊實，然後塑成圓形，中央戳一個小孔，撒上芝麻後送入柴火窯爐烘烤。高溫讓餅表面形成焦脆的外殼，內裡則保留鬆軟的口感。這種工藝不僅讓餅能在潮濕的沿海地區保存數日，還能提供士兵所需的能量。鹹光餅的鹹香來自天然的芝麻和鹽，無需過多調料，卻能喚醒味蕾，成為戰士們的「戰鬥糧食」。

隨著時間推移，鹹光餅從軍營走進民間，特別在福建和台灣地區成為傳統小吃。在新莊，鹹光餅與地藏庵的信仰文化緊密相連。每逢農曆五月初一的大拜拜，地藏庵的信眾會製作大量鹹光餅，作為供品或分發給參與遊行的民眾。餅上的芝麻和硬脆外殼，彷彿承載了祈福與平安的寓意。孩子們搶奪鹹光餅的場景，不僅是節慶的歡樂，更是文化的傳承。

紐約貝果與新莊鹹光餅，從美國喬治亞州的桃樹角落到台灣新北市的新莊，在我的記憶中交會。它們不僅是食物，更是歷史的見證與情感的寄託。貝果承載了猶太移民的堅韌與紐約的多元，鹹光餅蘊含了戚繼光的智慧與新莊的信仰。當我在異鄉咬下貝果，童年的新莊街頭彷彿近在眼前。那鹹光餅的焦香與貝果的麥香，在味蕾間交織出一段屬於我的故事，告訴我：無論身在何處，家鄉的味道永遠是心靈的歸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