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鎮傳真/那年遊俄州 親歷野火險境
那年7月在俄勒岡州,駕車沿哥倫比亞河南岸向東行,清澈的哥倫比亞河向西往太平洋靜靜流去。在大河與97號公路交會處,轉97號公路往南,進入荒涼的地區。
在這地方,在這季節,看到的除了蒼穹,便是山野。湛藍天空飄浮著幾朵白雲,些許綠樹點綴著金色大地。起初,那長鏡頭般掠過窗外的滿眼金色,是收穫季節的麥田,隨後,在車移景換中成了無盡的野草和土石,仿若西部片中的場景。
暫拋城市的繁華,來到這荒涼之地,是為了遊覽John Day化石層國家保留地(John Day Fossil Beds National Monument)。保留地分三區域:克拉諾(Clarno) 、羊岩(Sheep Rock)和彩繪山(Painted Hills)。在跨越時空探訪史前世界的同時,見識西部風光的粗獷與荒涼。
沿著97號公路行至牛峽(Cow Canyon)休息區,直升機轟鳴著從空中飛過。目光隨著飛機望去,遠處山坡有野火。濃煙斜斜升起,慢慢飄散開來。
此刻,偌大的休息區,只有三、五人。一個短衣長褲的金髮女子,站在她的重型摩托車旁,低頭看手機;其餘的人,也平平靜靜地在忙自己的事,都沒有注意到遠處的野火。這不奇怪,在北美西部,天乾地燥的7月,時有大大小小的山野火情發生。不緊急、不危及生命,人們是不會特別在意的。
大小石塊 宛若殘缺城堡
離開休息區,奔向克拉諾。途中,前方公路又見野火濃煙,濃煙越過公路,瀰漫開來。
煙霧漸濃,乃至漫天煙霧濛濛。那星星點點的野火灰燼,不時飄落車頭。公路在丘陵間蜿蜒,彷彿通往遙遠的天邊。我們孤獨地向前行駛,小車引擎低鳴,天地間愈顯得靜寂空曠。我不由得加大油門,要盡快逃離這個地方。
約莫40分鐘後,到了John Day河邊。看見幾輛野地滅火車停在路邊,這才舒了一口氣。滅火隊員說,前方道路沒有封鎖,可以通行。
克拉諾到了。山坡上散落著大大小小石塊,坡頂巨大的金褐色岩壁成排成列,宛若荒敗殘缺的城堡,高高聳立眼前。
公路旁的小灌木前,豎立三塊景點介紹牌,上面畫有這片地區的史前景象。牌子上的說明文字告訴我們:在4800萬年前,這個地區火山爆發。火山灰遮天蔽日,滾燙泥流不斷湧出,如陣陣波濤掠過這片水草豐美林木茂密的亞熱帶雨林,將所有的史前動物、植物,將一切的生命,還有那一刻的時間,一起掩埋定型,保存至今。造就了眼前這山勢崢嶸的景觀,造就了這方世界級的史前動植物化石層。
此刻,克拉諾的天空煙霧迷濛,山野間唯有我們兩人。不敢久留,匆匆離去。
半小時後,到了化石鎮(City of Fossil)。小鎮人口不過500,卻是John Day化石層地區最大的村鎮。
先到小鎮邊的馬場家庭旅店。旅店老闆人高馬大,60歲左右,牛仔帽、牛仔褲、格子襯衣寬皮帶,一身牛仔裝束。他經營家庭旅店和一個馬場,還提供小道騎馬的活動。
順著空蕩蕩的小街走了一段,正想找人問路去化石地,街邊屋檐下的長椅,坐著一名濃鬚連鬢的彪形大漢,以為是駕重型摩托車的過客,趨前問了,才知是野火撲滅隊員,與其他隊員一道,駐紮小鎮待命。他說,去化石地必須經過他們的臨時駐地,有警察護衛,外人不得通過。但他願意帶我們從駐地旁通過,有他帶領,警察不會阻攔。
跟在大漢身後,看見他藏青色的T恤背面,印著一團烈火,壓在烈火上的,是GRIZZLY FIREFIGHTERS(灰熊消防員)幾個威武醒目的大字。
野火撲滅隊員 熱心帶路
野火撲滅隊的臨時駐地緊靠著小鎮,百來頂彩色單人小帳篷整齊地排列在一片草地上。陪同我們的野火撲滅隊員手指前方,對我們說,從小山坡上的那條步道,可以走到化石地,不遠。謝過這位熱心人,我們向化石地走去。
夜間,馬場家庭旅店的後院,燈光從屋內窗口逸出,淡淡地映照著寬敞的木頭露台,周遭夜色因而愈顯濃黑。我們坐在露台一角,慢慢地品嘗一杯香茶。微風中傳來幾聲蟲鳴,夏夜是如此的寧靜。
夜幕低垂,繁星閃爍。夜涼如水,燃燒的野火,似乎離我們已遠。
第二天早上,我們與十來個旅客,圍坐在長長的餐桌旁,享用熱情的老闆娘準備的豐盛早餐。
按照預排行程,要先去羊岩,看化石走步道;再從26號公路向西赴下個投宿地Prineville,途中順便遊覽彩繪山。
中午,羊岩古生物中心的工作人員告訴我們,火勢凶猛,26號公路西行Prineville方向已關閉,必須繞道。這樣一來,不僅與彩繪山失之交臂,路程也會增加很多──原本一個半小時的車程,繞道將近要五個小時。
「有沒有近一點的路?」我們問。
「有。」工作人員回答說,「從Dayville附近的『南叉口路』(South Fork Road)走,會近很多。不過,那是沙石路面的鄉村小道,長約30哩。」
既然去不了彩繪山,想盡快離開這野火燃燒之地,盡早到達住宿地Prineville。於是,決定走這條鄉村車道。
從羊岩的古生物中心駛出,幾分鐘就上了26號公路。不過,與朝西去Prineville的方向相反,我們是往東駛向Dayville。十來分鐘後,到了Dayville。
Dayville是個小村,居民不到200人。26號公路穿過鎮上,路旁有家小超市和小加油站。戴著眼鏡的金髮女孩店員告訴我們,前面第一個路口右拐就是南岔口路,沿著沙石小道往前,到了Izee看見大道,向西往前開,就能到Prineville了。
加滿油箱,離開小店,前往Izee方向。
鄉野小道上 不見路牌
天乾氣燥,小車拖著長長的塵土尾巴,顛簸在鄉野小道上。兩旁山坡不斷地向小路擠來,怪石嶙峋,野草枯黃、樹木低矮。起初還有兩、三部車與我們擦肩而過,後來就再也見不到別的車輛了。而且,沿途也沒有看見路牌。
來到一個岔道口,不見路牌。未選狹窄的路,繼續前行。接著又到另一個岔道口,兩條路一樣寬窄,一個偏東,一個偏西。想到我們最終的目的地Prineville是在西邊,於是,選了偏西的路。
不久又遇岔道口。左邊的路偏向南方,通往較為平坦開闊的地方。我們的第一個目的地是南行到Izee,再沿著大路往西去住宿地Prineville。於是,選擇這條路。
遇見這麼多岔道,令我們不敢掉以輕心。我對妻子說,我們必須記得走過的路,這樣,當前方道路不通而需要返回時,才不會有麻煩。
我們在小路上繼續前行。只見松林,不見房屋,也沒有人影。突然,前方不遠處有隻土狼穿過小道,扭頭狐疑地看了我們一眼,隨即消失在樹叢裡。
眼望前方無盡的山野和灰濛濛的天空,心中不禁雜念紛呈──荒山野嶺,無人可以求助;我們的手機不能導航也不能在當地打電話;汽油可能用盡……不由得想到一年多前的一則報導:一對年近60、家住加拿大BC省的夫婦,在去拉斯維加斯途中,為走捷徑,被GPS引導到冬季人跡罕至的山野,最終陷入車無油、人無食的絕境。丈夫前往Mountain City求救卻又迷失方向,凍餓交加死於荒郊雪地。妻子苦等48天瀕於死亡時,被當地獵人發現而獲救。
此時,我們看到左前方圍欄後邊的草地上,有幾頭牛在低頭吃草。有牛,附近就應該有人。然而四處張望,還是不見人影不見房屋。
十來分鐘後,一排舊木樁和一個簡陋鐵閘門攔在車前,將小路連同路盡頭的那一小塊平地,與平地後面的草地松林和連綿起伏的山坡隔開。那塊平地好似一個句號,結束了我們繼續前行的企圖。
沿著記憶中的來路,回到最早的岔道口,轉入偏東的那條車道,繼續向前。終於,一條柏油大道橫貫眼前。上了大道,發現公路十分冷清,沒有遇見來往車輛;公路兩側滿目荒野,不見村落,也不見路牌。
問路過司機 怕再走錯
不敢大意,為了確認這是開往Prineville的公路,停車等候路過的車輛。見有輛大貨車開過來,我們趕緊揮手示意。貨車緩緩停下,司機搖下車窗,聽了我們的疑問後,明確地回答,是的,一直往前,就能到達Prineville,你們不會錯過的。
謝過這位中年人,我們繼續前行。終於看到第一個正規路牌,上面寫著PRINEVILLE 57(Miles)。離Prineville已經不遠,小車輕快平穩地前行,擔心與焦慮,都留在了身後,留在這片多個岔道、又沒路標、又不見人影的山野。
日落時分,到了小城Prineville,到了住宿地。Prineville迷濛的天邊,一輪沒有光芒的夕陽,血紅著臉膛,怪異地俯瞰人間,似乎在說,野火,還在燃燒。
兩天後,在尤金城(Eugene) 的西南邊緣,我們見到了老朋友湯姆和葛西夫婦。18年前,我寫了「城堡裡的湯姆」,講述湯姆夫婦與我們交往的故事,文章有幸在「世界周刊」刊出。如今,湯姆夫婦和子女已離開「城堡」。夫婦倆在這林木蔥鬱如鄉村般寧靜的地方,買下一幢舊屋,心靈手巧的湯姆將舊屋整修如新,安居至今。
我們圍坐在客廳的餐桌旁,一邊吃著湯姆為大家準備的午餐,一邊敘述各自的近況。當我們說到在南岔口那條山野小道的行車經歷時,湯姆看著我們,認真地說,在陌生的地方,永遠要走主道大路。
如今,十年過去了,我們依然記得湯姆的這句話。這十年來,我們也不時看到報導,在炎熱乾燥的季節,在北美西部的某個地方,有野火在燃燒。(寄自加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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