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在其中／烹飪攝影 珠聯璧合

剛到美國求學時，我是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小書呆子，幾乎餐餐用泡麵解決，再加個雞蛋和幾片生菜就是打牙祭了。結婚以後，發現我來自上海的先生「食不厭精」，但是「君子遠庖廚」，連義大利麵都煮不大好。在一頓頓湊合的外食和外賣之後，我下決心苦修廚藝，吃得實惠，吃得健康。

一轉眼20幾年過去了，沒想到我的修行成了最大的興趣愛好。而且對我來說，做的樂趣遠遠超過吃的樂趣。宴請賓客時，擺出從頭台到甜點的十幾道菜，大家讚不絕口；熟人有食材不會加工，會來致電請教如何泡發海參，如何溫水浴牛肉，如何讓白斬雞皮脆肉嫩。有人甚至給我「大廚」的高帽子。 一位研究生時的同學說：「學霸變身美廚娘，讓人難以想像。」我回答：「天下事有難易乎？為之，則難者亦易矣。」

王國維在《人間詞話》用引用宋詞比喻做學問的三境界，和我的廚藝修成也有共同點。第一層「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好比我初窺門徑時的心志。我從上海本幫菜入手，用婆婆寄來的兩本家傳《家常食譜》打好功底。這兩本書是1979年還沒有智慧財產權一說時，由上海市黃浦區第二飲食公司組織老正興、梅隴鎮等著名飯店的「老法師」撰寫的，算得取法乎上。

第二層境界是「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記得曾經我苦練切火柴棍粗細的肉絲做爛糊白菜，或者一層層將豆腐皮刷上滷汁做素鴨，磨練出了細心和耐心。接著慢慢開拓領域，遍尋網路上的食譜，開始做川菜、粵菜、東南亞菜和西餐，最後轉戰中西點心烘焙，精益求精。其中也曾經付出了很大的代價，在烤廣式脆皮燒鴨和義大利新年的潘納托尼麵包時，我都曾經被烤箱燙傷，手上還留有疤痕。但是做出成功的作品後，又是心花怒放。

最讓我高興的是在2019年夏天，我先生主張裝修了一下，開闊明朗的工作場所，嶄新的烹飪工具，讓我在「洗手做羹湯」時身心愉快。錢鍾書先生擔憂妻子操勞，詩中說：「憂卿煙火熏顏色，欲覓仙人辟穀方。」我卻在做菜時樂在其中，不羨慕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

王國維最後一層境界乃是「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這必然就要說到我先生的愛好了。除了享用美食，他雅好攝影。以前他最喜歡拍攝的是風景和人像，而我很怕別人給我拍照，使得他頗為掃興。疫情期間閉門不出，他連風景都拍不成了，因而我的菜成了他的靜物照素材。我先生在現有的攝影器材外，購買了微距鏡頭、攝影燈、攝影傘、擋光板、反光板等一系列「寶貝」，大展身手。

每次我做出一道比較「上鏡」的菜餚或點心時，他會一本正經將燈光、底板、背景布置好，然後將他的相機或手機架在三腳架上，一再研究光圈、景深、曝光速度。平時我在廚房內揮斥方遒，我先生只能給我端盤遞婉。現在我只能乖乖聽他指揮，給他打下手。但是當漂亮的照片呈現在眼前時，我常常覺得我的菜餚本來只是「灰姑娘」，是我的先生給她精心打扮，成了舞會上引人注目的公主。

我們常聽到那句話：「只有愛與美食不可辜負。」的確，在無數尋尋覓食之後，我發現最欣賞我的美食，最能發現我的作品之美的人，原來就在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