賣盒飯只夠生活費 為什麼吸引年輕人投入營業？

年輕人們揮動手中鍋鏟，一道道菜餚從自家廚房端出，組合成食材新鮮、性價比高的自製盒飯。這些帶有家常味的盒飯在渴望好好吃飯的打工人之間大受歡迎，賣的不只是健康，還有被肯定的情緒價值。

愈來愈多的年輕人開始賣盒飯，這些人中有被裁員的、有穩定在編卻面臨巨大心理壓力的、有兼職做美術教師渴望重新錨定個人價值的；賣盒飯的收入不高，只夠一個月生活費，但對他們來說，賣盒飯更像一個度過低潮期的手段，有的人甚至就圖那份被肯定的情緒價值，「沒有哪一份工作能獲得這麼多正反饋」。

「每日人物」報導，「芝麻醬」生活在浙江寧波，做家庭小飯桌賣盒飯已接近一年。去年9月，她辭掉了原先在暑期托班的工作，開始做起盒飯，從製作菜單、備菜到配送，全由她一個人獨立完成。

用手藝綁住客人的胃

6月剛剛入夏，天氣就熱得讓人喪失活動力，出去送餐時，電動車的椅墊都燙到沒辦法做，於是芝麻醬決定歇業一個月。但在停工的這段期間，一個骨灰級顧客時不時給她發消息：「姐，求你了，什麼時候回來做小飯桌？」對這個骨灰級顧客來說，芝麻醬彷彿廚神一般，在芝麻醬不開火的這一個月，他吃外賣吃到口腔潰瘍，叫苦連天，只能央求廚師長早日歸來。

芝麻醬用自己的手藝綁住了客人的胃，而對打工人們來說，這股「口腹之欲」所產生的羈絆深厚程度也遠超乎想像。

生活在北京的「可可」，被大廠裁員後空窗了將近一年，在北京國貿區域上班的朋友建議她可以用擅長做飯的長處，做點盒飯，賺些外快，還引薦可可給一名懷孕的同事做飯。第一餐，同事在公共區域攤開飯盒，就引發其他人圍觀，當天，一個「國貿拼好飯」群就拉起來了，可可緊急採購了一批一次性飯盒，構思菜單，還找朋友借了輛小電驢，正式開始接單。

食材健康 價格友好

由於生產力有限，加上「做多了不好吃」，可可每日的盒飯數量上限是7份。每天下午，她會在群裡發出明日菜單，達到數量就結單。做飯對她來說得心應手，「整個過程是放鬆的」，不計買菜時間，每天早上8時起床，一個半小時就能搞定。

報導指出，盒飯之所以如此受青睞，原因在於食材健康、口味家常、價格友好。以北京為例，盒飯的定價大概在20到35元（人民幣，下同，約2.8至4.9美元），可可盒飯的定價介於「比普通外賣高一點，比精緻外賣便宜一些」的中間區域，一份40元，有一個主菜一個配菜，加上主食，食材加起來也有五六樣，「主要是可以讓她們不用想每天中午吃什麼」。

生活在北京順義的江玥也在做盒飯生意，她一年半前因病休假，手術後一直在家裡休養，恢復身體的這段時間，小區群有寶媽在找上門做飯的人，她想，自己既然每天做飯，不如也給鄰居做幾份試試。江玥自製的盒飯為三菜，一葷一素加一道半葷半素，根據每日菜品，定價在18元到40元之間浮動。她時不時還會做一些比較複雜、費時費工序的菜，比如黃豆燜豬蹄、青椒釀肉、麵筋燒肉等。

群裡的顧客就像江玥創業投資的股東，她偶爾有事不能做飯，還得在群裡告假。為了敲定下周的包子是吃豆角餡還是梅乾菜餡，「股東」們舉行熱烈的「股東大會」進行表決，「為了給喜歡的梅乾菜拉票，有人把老公也拉進群一起投票」。

即使最少時只有幾個顧客，江玥也要求自己出品的盒飯色香味俱全，葷素搭配。有一回，她做了芹菜炒牛肉搭配青椒土豆絲，「全部都是綠色，菜盛出來我就不開心」。後來她總結了經驗，先把大菜定好，「大菜若是深色系的，其他菜就要搭配一個淺色系的」。

各行各業 都有兼職執勺

報導稱，青睞小飯桌的不止個人，公司、學校，也是小飯桌盒飯的配送對象。進入暑假後，芝麻醬重新營業，有兩個暑托班找她合作，每天只做午餐，一天的訂餐量大概在25到35份。

「入行」之後，芝麻醬加入了一個同城小飯桌的群，她發現，現在各行各業都有在兼做盒飯的。群裡一共9個人，有和她一樣把小飯桌作為副業的；有體制內病休在家，做盒飯賺外快的；還有之前做小區團購，利用積攢的穩定私域流量開設盒飯業務的。

做盒飯的創業規模雖小，困難卻不少，如何招攬客源是最先必須解決的第一步。在廣東中山做小飯桌的大魚，最開始賣盒飯時，和丈夫上街發傳單攬客，還搞了開業優惠活動，第一天就累計了50多單。不過，這些客戶大多是散客，「配送非常累」。

配送難題 菜品恐損耗

配送是私廚賣盒飯的普遍難題。夏天配送，小電驢的坐墊燙到爆炸，出去一趟就渾身汗濕；如果接單區域較遠，配送時間變長，還會增加耗損。

江玥曾經想過找騎手幫忙配送，但一問之下，「一單要8元」，比她的純利潤還高，只好繼續自己送。前幾周，江玥送完最後一份飯後被人撞了，腳摔得烏青，休息了整整一周。

除了配送，賣盒飯的成本還涉及到餐盒和菜品損耗。長沙媽媽鄧琳暑期主要給父母要全職上班的初高中小顧客們送盒飯，9月一開學，她的單量一下子銳減，「食材浪費嚴重，就沒怎麼接單了」。

消費者對價格很敏感。以前，私廚是消費升級的象徵，代表著高端、昂貴；但現在私廚轉型盒飯，成了性價比的一環。

利潤有限 只賺個人工錢

報導指出，最初做的一個月，江玥把盒飯定價在十幾元，菜單包括雞翅、排骨，她對食材價格不熟悉，以為「雞翅也是不貴的」，月末結帳一看，虧了將近700元。第二個月她把價格提到25元左右，一波顧客如潮水般退去，「一天的訂單只有一兩份」。

私廚盒飯由於人手限制，出餐量有限，利潤終究有限，「只能賺個人工費」。

身為全職媽媽的鄧琳，每天早上6時半起床，照顧孩子之外，她流水線般地完成買菜、洗菜、切菜、配菜、炒菜的工作，等送完餐、收拾好廚房，常常已到下午2時，相當於不間斷忙碌了6個多小時，才有時間喘口氣。

而以她一人的勞動力，一天最多出餐10份，一份25元的盒飯利潤大概在7到8元。換句話說，每天勞動大半天，日薪在70到80元上下。鄧琳從8月下旬開始做盒飯，近三周的利潤僅達1000元。

但也有人掙到了錢。芝麻醬所在的盒飯群裡，有幾個在她看來可稱之「做飯超人」——有人一個中午的營業額能做到2995元；也有人一個中午做了140份，如果每天都能完成這麼多單，每月開張20天，月入帳也能有幾萬元。

散客購買力低 送餐難

賺到錢的前提一定是勤奮。做了140份的那人，每天早上6時半就去買菜，早上9時開始打包裝盒，還直接盤下了一間店鋪，用老虎灶大火大鍋，加上大電飯煲，「量大的時候就要這麼做」。有人一直忙碌到晚上9時，隔天早上5時起床幹活，如此循環往復。

芝麻醬的盒飯固定三菜一湯一飯，28元，盒飯一共4格，會隨機贈送水果、麵點或蔬菜。如果可以與穩定的團餐客戶合作，每天做20單，一個月做20天，也能有6000元的收入。

實際上，散客購買力低，而且送餐難度大，想把小飯桌做好，終究得靠團單發力。報導稱，相比散客，團單的配送也更簡單，跑一趟就能搞定，「大魚」後期就專門跑公司、機構、工廠，從客源結構進行升級。

是否取得餐飲資格，也是這門生意的另一個不確定因素。按照法規，餐飲行業需要取得營業執照和「食品經營許可證」，在某種程度上，自製盒飯處在食品安全監督之外的灰色地帶。

度過低潮期的維生手段

除了賺錢，賣盒飯更像一個度過低潮期的維生手段、一種自救方式。對大部分人來說，賣盒飯的收入不高，只夠一個月生活費，但做這件事帶來的正反饋，出乎很多人的意料，也給陷入困境的人們提供了一個支點。

可可說，「沒有哪一份工作能獲得這麼多正反饋」，接單群常常變成「誇誇群」，充滿了「好傢伙，秒沒，整得跟小米SU7一樣」、「美味，想要食譜」、「今天又光盤了」的留言；還有同樣來自湖北的老鄉，誇可可做的飯讓她想起了媽媽的味道；有人為了錯過群裡的名額扼腕嘆息；有人跟她說，因為可以吃到她做的飯，對上班都多了幾分期待。

收到顧客認可 修復信心

芝麻醬原來是一名全職的美術培訓老師，結婚生子後轉為兼職，「白天在家帶孩子，下午4時到8時出門上課」。帶娃的壓力、一成不變的生活讓她宛如陷入泥沼，她在社交媒體上寫著「痛苦爬滿了我的心」，最難受的是對自己的不認可，「一個人自己都不愛自己，是世界上最毀滅的事情」。

某種程度上，賣盒飯讓芝麻醬恢復正常生活的節奏，收到的認可也成為她修復信心的支撐。做菜單、聯繫客戶、準備食材、採購、備菜、購置保溫飯盒和保溫袋，「要幹的事情可太多了」。

隨著做盒飯的時間累積，芝麻醬的右手食指根部多出了一個老繭，「切肉切的」，她很高興，「這是做小飯桌留給我的紀念品」。

每天有入帳 反饋即時

做盒飯的兩個月，可可每天入帳約200元，她沒有算過純利潤，最多能應付生活費。對她而言重要的是，一天的開頭把錢賺到，「剩下的所有時間都是自己的」，生活像找到了錨點。而江玥形容做盒飯的快樂是：「上班發工資，一個月開心一下，但賣盒飯，每一天都能開心一下」，金錢和情緒的反饋，都是即時的。

可可最近重回職場，「國貿拼好飯」群的反應讓她莞爾，「應該說恭喜的，但又很傷心，午餐又流離失所」。即使不再是食客與主廚的關係，她們也因為好好做飯、好好吃飯這件事產生了情感連結。（講述者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