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為他留一盞燈（二）

停頓了一下，哈倫看著小桌上那一本大書，熱切地表示：「我也想看您這本書，我覺得，我們的人這樣痛恨猶太人，是沒有什麼道理的。所以，我格外希望真正了解猶太人的歷史，也希望客觀地了解阿拉伯人的歷史。否則一味地盲從，贊成這個、反對那個，都沒有什麼道理……」

盧卡斯感覺這個孩子需要上大學，於是提出疑問。哈倫回答：「我打工存錢，就是希望能夠上大學，能夠不讓父母為難地上大學。我要成為公正的歷史學家。」哈倫兩眼發光地說出他的志向。

這一個晚上，他們聊了很多，盧卡斯特別談到維也納小鎮的近代史。二次大戰期間，美國政府將許多流落歐洲各地的猶太孤兒送來美國，其中一部分搭船來到維吉尼亞州的亞歷山大港，然後搭火車來到維也納小鎮，此地是這條鐵路線的最後一站。現在，做為這段歷史的見證，一個小火車頭仍然光鮮亮麗地停留在教堂街西邊。當年，許多維也納小鎮居民收養了那些猶太孤兒：「我的祖父、祖母收養了三個猶太孩子。所以，我一出生就有兩位哥哥、一位姊姊熱心地照顧我，帶我玩。」盧卡斯微笑。哈倫聽得心花怒放：「真是人間天堂！」

「不只如此，維也納小鎮為這些孩子，在學校裡設立了希伯來語文課程，還在鎮上建立了猶太會所，請來猶太教神職人員主持禮拜。總之，就是我祖父所說，要讓這些孩子知道他們是猶太人，有他們自己的歷史文化和宗教信仰。」盧卡斯用手比劃了一個大圓：「當年，在這個只有三百平方英尺的小圖書館裡，也增添了大量的希伯來典籍……」哈倫聽得熱淚盈眶。

「周六上午，我們家的哥哥、姊姊手牽手到猶太會所做禮拜；周日上午，我跟著父親、母親、祖父、祖母到教堂做禮拜。為了照顧哥哥、姊姊的飲食習慣，我們家的廚房使用粗顆粒的猶太鹽，餐桌上絕對沒有猶太人不吃的食物……」盧卡斯慢慢停了下來，從口袋裡掏出面紙，遞給淚流滿面的哈倫。

「這些猶太孩子在這裡重新獲得家庭的溫暖，接受了完整的教育，許多人成為成功的企業家、商人、銀行家。他們熱情地回饋維也納小鎮，買下大量閒置的土地，設立商圈，繁榮了經濟。」盧卡斯跟哈倫說：「你家居住的社區，土地與建築全部屬於一位猶太建築大亨，他就是在維也納小鎮長大的……」

這一回，哈倫沒有流淚，只是嚴肅地點頭：「難怪，瘟疫橫行的那三年，業主跟住戶說：『能夠按時付房租很好，若是暫時有困難，日後再付也很好。』讓我的父母、舅父、舅母都感動得不得了……」

這一晚，哈倫離開的時候，在自家鑰匙圈上多了一枚老圖書館的鑰匙。在圖書館小桌的抽屜裡，《猶太人》與《我的米海爾》上面，盧卡斯留了字條給安娜：「從維也納圖書館借閱這本書的是一位阿拉伯年輕人哈倫，因為眾所周知的原因，他只能在我們的老圖書館看這兩本書。你關門的時候，請為他留一盞燈。他會常來，也會幫你整理書籍。」

就這樣，哈倫成為老圖書館的常客，也變成了一位義工，整理書籍之餘，便閱讀他希望閱讀的書籍。他總是最後一個離開圖書館的人，留下窗戶上小小的燭形燈，鎖好門，大步流星回家去。安娜最是喜歡這個孩子，噓寒問暖不說，還常常帶水果給哈倫，跟他東聊西扯，知道他跟著家人走遍了中東各地，懂得無數方言。

早春時節，盧卡斯兩位患者的復健進入關鍵的時段，萊莉亞是一位阿富汗裔女子，幸喜在美國匆忙撤軍前，就因為重傷而送到德國做手術。因此能夠順利撤回美國，並且能夠繼續為聯邦政府工作，同時，在盧卡斯指導下艱難地復健。另外一位便是美國海豹突擊隊軍官湯姆。他在葉門受了重傷，手術已經九次，每次手術後都接受極為痛苦的復健。這位硬漢從不談他受傷的經過。但經驗豐富的盧卡斯從湯姆的身體狀況，清楚地了解到這位病患曾經遭受到極為慘烈而「周到」的酷刑。非如此，這個強健的身軀不會如此支離破碎。

這一天，包著頭巾、穿著球鞋的萊莉亞雙手握著十磅重的啞鈴，正在復健中心的大廳裡健行，湯姆則正在吃力地拉動健身器上的皮繩。盧卡斯看到湯姆的慢動作，便減輕了皮繩負擔的重量，並囑咐他慢慢來，拉動三次，休息一下，甩甩手，再來三次……湯姆笑了笑，點點頭，繼續「用功」。

就在這麼平和的氣氛裡，忽然之間，來了一位西裝筆挺的阿拉伯男人，神色凝重，腳步匆匆，直奔萊莉亞。萊莉亞放下啞鈴，接過來人遞給她的一個迷你錄音機，就這麼站在大廳當中聽起來。（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