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花開月正明（二）

大陸飄洋過海來美國的郭守正動手能力為零，他的童年時代是「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歲月。何曼妮想僱人來操作，郭守正卻跳起來，那樣是在彰顯他的無能。

何曼妮心底冷笑，美國人也不是生來就會做，為什麼不學習呢？難道不幹也不讓別人幹，就高人一等了？

這些話就是爛掉，何曼妮也不會說。她知道那是壓死駱駝的最後稻草，她更清楚郭守正說的「無能」，表面上是動手能力，實質上是賺錢能力。工人一天可以賺到郭守正一月工資，這讓他更覺自己無能。

郭守正貓著腰，在車庫找東西，看見何曼妮的車，沒有躲避，迎著走過來。嚇得何曼妮方向盤猛地往回打，差點撞到自家牆上，她有些生氣，搖下車窗責問：「你怎麼回事呀？看到車撞上來？」

郭守正答非所問：「兒子小時候的自行車呢？你藏哪了？」

何曼妮聽得氣更加不打一處，「那輛二手自行車，早就扔了，還藏什麼？」

郭守正氣急敗壞，「你他媽錢賺不了多少，敗家你第一！」

何曼妮毫不示弱：「三十塊的二手自行車用了幾年，現在沒用了，扔了算多大的事？」

「留著做yard sale（庭院售賣），也值十塊吧！送人也是人情。」郭守正的臉扭曲的，如果只看表情，還以為何曼妮扔的東西價值上萬。他邊說邊伸手來打開車門，凶神惡煞要吃了何曼妮一般。

何曼妮從車裡鑽出來，剛想怎麼回懟郭守正。鄰居的車從屋前穿過，鄰居探出手熱情地揮舞著。

猶如一盆冷水澆在火苗上，頃刻間火苗無影無蹤。何曼妮笑容滿面地朝鄰居的車屁股揮揮手，然後若無其事從後車廂拿出打包的食物，逕自走進屋內。

人說歲月是把殺豬刀。何曼妮覺得經歷過歲月，可以依然保持美，歲月不會把所有的美帶走，有時也會沉澱美。真的殺豬刀是不如意的生活。

當年郭守正意氣風發，在省電視台做攝影記者。一米八零大高個，長相帥氣，好幾位漂亮女主持都對他暗送秋波。郭守正未曾動心過，何曼妮出現在郭守正身邊時，周圍的人非常驚訝。何曼妮不漂亮，個子嬌小，一般人眼裡，無法和和艷光四射的主持人相提並論。

何曼妮那時左手青春、右手努力，她認為兩手一起，世界就會在她手中。她決定來美國讀書時，沒有任何需要逃避或者無可奈何，那時是她這一生中最春風得意的高光時刻。嫁得如意夫婿，又有好職業。她卻鬼迷心竅一般，忽然嚮往起美國的生活，期待那些不著邊際的虛無縹緲。

當何曼妮把瘋狂的想法付諸行動，郭守正並沒有阻攔，而是抱著「你在鬧，我在笑」態度。他相信何曼妮是可以把夢想變成現實的女子，他也覺得去國外鍍金沒有什麼不好。時代千變萬化，鐵飯碗也有可能砸碎，擁有知識和閱歷可以更好地適應變遷。

何曼妮說，讀完書就申請綠卡留美國。郭守正笑她：「你這麼說，讀書簽證都不給你，還移民綠卡。看看多少人才回來，我們電視台……」

何曼妮的父母也非常反對，老人不願意唯一的女兒不在身邊。更何況女兒單位好、福利待遇好，如今乘龍快婿也好，孤身去國外讀什麼書！讀書不就是為了更好的就業嗎？這樣做簡直把家庭、事業、父母都擺在分崩離析的邊緣。

何曼妮老媽哭哭啼啼說捨不得，老父卻直言不諱地講起各種可能發生的最壞狀況。何曼妮毫不退縮，各類爭辯中，她的思路更清晰、目標更堅定。

何曼妮突然想到電影《無問東西》的話：如果預先知道事情的結局，你是否有重來一遍的勇氣？

悄然無語中，兩人吃完晚飯。婚姻是一場修行，對他們來說非常貼切。他們雖然沒有得道升仙，卻都道行頗深了。普通夫妻吵架後都有過渡期，就像天氣疾風驟雨後，轉晴需要時間。但他們吵架卻可以做到如夏日午後雨，聲勢浩大卻瞬間影蹤全無。

飯桌上的郭守正和何曼妮臉色平靜，郭守正幾塊叉燒和著啤酒下肚後，臉上瀰漫著心滿意足。這是何曼妮最討厭的神情，男人怎麼可以墮落到這地步？兩杯馬尿（啤酒）就可以忘乎所以。她的胃在那一刻彷彿被填滿，拉上了蓋子，她默默起身，把碗裡的飯菜倒進垃圾桶，開始收拾灶台。（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