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B03租客（二）

這一看就是個女孩子的房間，我雖不是女人，也看出來小姑娘的臥室一定和男孩子不一樣。屋子裡瀰漫著一股淡淡的薰衣草香水的味道。這房子啥時候被分租出去的？我來的時間短，還不到一年，12B03我是第一次進入室內。

昨天在送最後一次檢查煙霧警報器通知的時候，我是從門縫裡將那張通知塞進來的。公司規定先發通知，好讓租戶知道公司的計畫。租客租了房子之後，如果沒有特殊原因，我們做為管理人員，也是不能隨便進入的。這間靠東的臥室窗戶沒有問題，我將推開的窗戶重新關上，嚴絲合縫，啥問題沒有。

我轉過身，一眼看到牆上一張照片，上面是一家三口。照片裡的少女臉上露出笑容，旁邊的父母一人將一隻手搭在女孩的肩膀上，我心想，我要是有這麼個女兒該多幸福。琳達夫人也看到了照片，看著、看著，眼裡竟然有了淚光。我的女兒也這麼大了，不過她在老家。琳達用英語和西班牙語混合著說。

我聽得懂，我原來在旁邊另一家房屋租賃公司做修理工的時候，經常聽見那些來自墨西哥的季節工，講一些西班牙話，慢慢地耳薰目染，也學會了幾個西班牙語單詞和簡單的句子。

我和琳達夫人走出臥室，準備去另一間檢查窗戶。我在前、她在後。門有點緊，我用了些力氣。我推開門，一個人忽然在靠窗的椅子旁站了起來。那椅子前後晃蕩了一下，又站穩了，可見他是被嚇著了。他也晃了一下，又穩住了。

他這一回頭，著實嚇我一跳。我看到一張白裡帶點黃的臉，刀條狀，不大的眼睛被超大的近視鏡擋住。他下巴上留著一撮鬍子，鬍子還編成了麻花辮，鼻子下面兩撇鬍子呈八字。

你們來幹啥？這人直接問我們，他說的是普通話。

我來檢查窗戶，我說。你是劉曉光？你沒有看到檢查通知？我們今天已經來了四趟，加起來在門口等待足足有二十分鐘，原來你一直在屋子裡？我有點不高興。

這孩子的年齡，一看就跟我兒子不相上下。

對，我在屋子裡，可是我沒聽見你們敲門的聲音。

我再次上下打量他，然後目光轉向他面前的桌子。桌子上擺著四盒方便麵的空桶，有一只空桶上還落了一隻蒼蠅。那蒼蠅這會兒一點都不嗡嗡叫，正享用著主人留下的美食。

我看到方便麵，我兒子也偶爾會吃。每一次他泡麵，我都得跟他磨嘰幾句。他有時候會反問我：老爸你怎麼越來越像我媽，叨叨個沒完沒了？而且我又不是光吃這個，我不是還吃正餐嗎？

我剛想對這孩子說：別吃泡麵，那玩意不能當正餐吃。話到了嘴邊，我又嚥了下去。這孩子跟我無親無故，管人家幹麼？

那蒼蠅竟然一展翅，飛到了我手中的登記簿上，我一揮手將牠彈了出去，那蒼蠅又飛回方便麵空碗上去了。我看到牠進入那只空碗的內部，我衝上去剛想將側翻的桶蓋重新蓋上，這樣就可以順勢悶死那隻可惡的蒼蠅。

你別傷害牠！牠在我屋子裡好些天了，我聽牠唱歌。

聽一隻蒼蠅唱歌？那嗡嗡嗡嗡的聲音是唱歌？我伸出去的手不得不停在空中。

這孩子是個什麼樣的租客？我再一次看看他，隨後我將目光轉到他面前的電腦屏幕。那上面播放著動畫片《三國演義》，劉、關、張三人正去臥龍崗拜訪南陽隱士臥龍先生諸葛亮。三顧茅廬，我想我這都是四顧12B03室了，我才第一次見到這屋子的主人。

聽一隻蒼蠅唱歌，我想我得跟我老婆說，這沒準兒會是她一個寫作素材呢！我心中也忽然想到我兒子小偉，如果他也這樣，我該怎麼辦？這孩子的父母是否知道兒子的現狀？他又是從哪裡來的？一連串的問號差點讓我忘了我進屋子裡要做什麼。

他就在那裡傻站著看著我。

我得檢查窗戶，要來冰雨和大風了。我跟他說。

他這才閃過身子，讓我接近窗戶。

這時候我看到他二十一吋的電腦屏幕上，還有另一個鏈接打開著，上面有四個字的拼音──「王者榮耀」。我知道這是遊戲，我兒子放假的時候偶爾也會玩。可是此刻他正在市裡最大的圖書館裡學習，說還有兩周就是期末考試了。那這個叫劉曉光的男孩子，不也是要考試了嗎？要考試了，他卻在玩遊戲、看動畫片？是的，他快二十一歲了，我想起來我查詢記錄的時候，看到了他的生日。

我打開窗戶，窗戶外還有一根晾衣繩，繩子上掛著兩件上衣，袖子在繩子上捲了好幾圈，衣服也皺皺巴巴的，一看就是掛了好幾天的樣子。

這間臥室的窗戶正對著皇家山的方向。此刻太陽繞到了皇家山前主座教堂那尖尖的穹頂邊上。一片又紅又紫的晚霞像一塊碩大的地毯，鋪滿了教堂後的天空。

這春日是如此美好！

窗戶不能完全關上，如果大風颳來，會有掉落的風險。我在本子上寫下檢查結果。然後我對劉曉光說：這窗戶需要維修，客廳裡的煙霧警報器也要維修。

他看著我，半天說了一句：你們還來？

是的，我們還得來。就這一兩天的事情，這可不是小事，租客的事情都是大事。我說。（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