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看醫生
在西雅圖(Seattle)某醫院的候診室裡,安靜的氛圍中,我意外撞見了珍妮。她坐在候診椅上,低頭翻閱著手中的資料,似乎並未注意到我。那一刻,我回想起了多年前她作為腫瘤科專家的風采,但現在,她只像個普通患者安靜地候診。
她依舊是一頭黑人捲髮,黑白混血的膚色比記憶中白了些,整個人也瘦了幾十磅,剪裁合身的著裝讓她看起來精神而挺拔。最明顯的變化是,她身上再沒有了菸味。
我笑著打趣:「珍妮醫生也來看醫生了?」我們曾經在同一層樓工作了十幾年,太熟悉了。珍妮輕輕一笑:「醫生也是人,也會生病,也該照顧好自己的身體。」她的笑容依舊溫和,卻少了幾分過去的隨性。我忽然意識到,她變了很多。
我想起剛進入腫瘤科工作時,病人們曾向我抱怨她:「她自己都那麼胖,還抽菸,怎麼讓病人信她?」「她一走進病房,空氣裡全是菸味。」「她告訴我們要健康生活,可她自己活得比誰都不健康。」當時我聽著這些話,只是笑笑,醫生也是普通人,如何生活是她的自由。那時這些議論從未真正消失,甚至在同事之間偶爾也會提起。
珍妮在專業領域無可挑剔,她醫術精湛,經驗豐富,甚至曾經幫我診斷過一次皮膚病。但她的個人習慣,卻成了許多病人和同行議論的焦點。我一直好奇,她是否在意這些聲音。
如今的珍妮判若兩人,她不再抽菸,身形削瘦,舉止間少了曾經的散漫,多了些許職業化的克制。病人們不再抱怨她,甚至稱讚她自律、有風度,像個「真正的醫生」。她也走上了管理崗位,成為醫生團隊的領導,倡導健康生活。
我好奇地問她:「是什麼讓妳決定戒菸減重的?」她沉默了一下,緩緩說道:「有一天,一個年輕女孩來看病,她是個癌症患者。她盯著我,問我為什麼抽菸。我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習慣。」她頓了頓,聲音低下來:「姑娘笑了笑說,『醫生都不想救自己,又怎麼救我們?』」
那一刻,珍妮愣住了。「她當時已經是晚期了,但還在努力活下去。而我呢?我教病人如何健康生活,可我自己又是什麼樣子?我覺得自己站在她面前,像個笑話。」
珍妮說,戒菸和減重並不容易。最初的幾個月,她經歷了無數次的掙扎。每當深夜,她常常想去便利商店買包菸,手指習慣性地在桌面上輕敲,彷彿菸盒就在眼前。她試過用口香糖、喝水甚至用空菸盒來轉移注意力,每當壓力襲來,煙霧的誘惑比任何時候都強烈,但她最終忍住了。
她開始鍛鍊,從最簡單的快走,到後來堅持晨跑。最初的日子裡,她氣喘吁吁,肌肉痠痛,甚至想過放棄;但當她的體重一點點下降,她發現自己走進病房時,那些常來化療的病人們看她的眼神都變了。她知道,病人認可的不只是她的醫術,還有她的形象。
我望著她,忍不住問:「如果沒有那個女孩的話,妳還會改變嗎?」她微微一怔,隨即笑了笑:「也許會吧,只是可能不會這麼快。」病人的期待、社會的目光,終究成為了醫生職業必須迎合的一部分。醫生當然也是人,可病人需要的不是一個普通人,而是他們願意相信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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