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小離家老大回

二○二一年，我加入當地的一家藝術協會，日子久了，藝術朋友的話也多了。

我發現一個有趣的現象，好多藝術家來自紐約和新英格蘭地區；換句話說，就是來自經濟和文化發達的地區，為何選擇了安靜偏遠、相對人少的南方？

原來他們就是本土原住，讀大學時離開故鄉，嚮往大都市的繁華和黃金一樣的機會，留在紐約追夢。多年奮鬥，有的夢圓滿了，有的夢破碎了，一身的疲憊和滄桑，在某個不經意的時候，一句話或者一首歌，懷舊的情結湧動，思鄉的心潮澎湃，走過千山萬水，最懷念的還是故鄉，那份懷念銘心刻骨地貫穿了一生。

一些人在五、六十歲接近退休之際，選擇落葉歸根，我問協會的好友簡妮，為什麼不留在紐約？紐約那麼多的藝術機會？她說她很喜歡紐約，但是父母已漸衰老，需要照顧和陪伴；另外，故鄉的老朋友、那些童年的玩伴同學，重逢時追憶舊時光讓她溫暖和幸福。她說不清楚為什麼，人年齡大了，就想回家，紐約的繁榮和絢爛離她越來越遠。

在她的繪畫作品裡，能看見秋日的橡樹林、黃昏的池塘、一群大雁在霞光中飛翔，她說她童年的眼睛裡就是這樣的風景。每個人都會記住故鄉，忘不了成長的地方，不管是幸福還是磨難。

簡妮還說，回家並不是事事順遂，她和父母持不同政見，在兩年前的大選中起了衝突，讓她焦慮和傷心。還有一次，在大家庭團聚的感恩節晚餐桌上，她無意間說了一句，她很討厭本州的州長，財政政策太蠢，希望州長快點滾蛋。結果話還沒說完就遭來眾人白眼，一個堂兄說，「妳怎麼不滾回紐約去？」她聽了氣得頭上冒煙，真想奪門而去。

我說，這邊是紅州，相對落後保守，沒有藍州的包容、寬宏、創新、大膽；但這邊房價低、犯罪少、生活相對舒適安逸。她說她知道，紅州和藍州各有各的好與壞，她很幸運加入了藝術協會，結識了一幫與她命運軌跡相同的人：少小離家，老大還鄉，都有紐約的工作經歷，見過世面，經歷過風浪，帶著懷舊之情回家，可惜故鄉物非人也非。幸好有一群人志同道合，言談甚歡，故鄉在他們的眼裡又亮了。

不得不承認，在紐約歷練過的人視野開闊，思維敏銳，有勇氣有才華，有創新的能力，他們在本地聯繫了多家藝術機構，為協會的會員提供巡展機會，積極幫助會員拓展市場，到了年底，負責人還以高價購買會員的作品，以此支持創作。負責人是來自波士頓的還鄉者，曾在紐約工作過五年。

會員羅娜也是一名還鄉者，曾在紐約百老匯從事舞台設計。她是個繪畫大師，最擅長鉛筆素描，作品為現實主義，超寫實，無論是人物、動物、大山大河都透著磅礴大氣，又不乏精美細膩。我最愛她的人物畫，看第一眼以為是黑白照片，那微妙的表情，肌膚的光影，一絲一絲的頭髮，不敢想像，都是一筆一筆畫出來的。二○二三的新年剛過，她的作品入選機場藝術展覽館，全州千多名候選者只選三名。

機場藝術展開幕那天，一群朋友前去祝賀羅娜。我對她說，下次回國坐飛機，一進機場就能看見你的畫，南來北往的旅客都能看見你的畫。她忙問我，「你要回家了？你的簽證辦下來了嗎？」我說，快了，馬上就可以回家了。一句回家，讓我想起疫情三年的磨難與悲苦，心頭一陣酸澀翻湧 ，耳畔瞬時跳出那句：少小離家老大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