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偷打針
現在去醫院看個小病,動不動就是掛水,不免令人生疑,是否有小病大醫之嫌。想當年我得過病,放到當前來說,恐怕屬於較為嚴重之類了,可我照樣參加生產隊的勞動,除了服藥,也只是在勞動間隙跑去合作醫療室打上一針,然後跑回去,不僅除草挖地,還要抬石頭呢。
一九七三年元月,我高中畢業,屬於回鄉知識青年,要想跳出農門,只有透過招工、招幹和招生幾條路,根據那時規定,要在農村參加勞動兩年以上,才能被推薦的。而且,我地雖然是山村,可歷來注重教育,基本上都要讀到小學畢業,到我回鄉勞動時,村裡二十歲上下的初中、高中畢業生也比較多,自己想要被推薦,那就得努力在各方面做出成績,特別是要在勞動上表現突出。
但我個子中等,又瘦弱,力氣小,參加一些重勞動是心有餘而力不足。本生產隊及大隊裡,有我高中同時畢業的幾個同學,他們或個子高大,或身體強壯,挑擔推車不在話下,我也聽見過某些社員對人家的讚揚,這戳到了我的神經,我絕對不能落後,就下了決心,既要在勞動上得到社員們的認可,又要發揮自己的長處,在社會活動方面獨樹一幟。
重勞動,除了田地裡的事兒,另外像打炮炸石、抬石頭砌塝、挑豬牛糞上山、挖山種植茶棵、大太陽下噴灑農藥……等等,我都搶著去,挺不住時咬牙幹。中午回家後三扒兩碗,快速吃好飯,馬上躺床上休息,一到上工時刻,儘管還是渾身酸痛,卻仍然爬起來就走。
我還利用休息時間,帶頭參加各種社會活動,特別是寫了大量的廣播稿,宣傳本生產隊、本大隊各方面的成績和好人好事,稿件常常在公社、區甚至縣廣播站播出,影響很好。當年年底,大隊裡恢復團組織,我就被黨支部推選為大隊團支部書記,也算是農村幹部了,我更注意勞動鍛鍊,更注意帶領團員青年開展各類活動。後來,身體格外消瘦,時常感到無力,我以為是疲勞所致,也沒放在心上。
一九七五年八月,我如願以償,在大中院校招生中被各級推薦上了,去區醫院體檢,前面那些都沒問題,哪知道到了最後的X光透視時,醫師忙了一段時間,然後嘆了一口氣說:「你肺部有問題呢。」再瞟一眼,模糊看見那體檢單上有「肺結核」、「浸潤型」等字樣。如同晴天霹靂,雙腿發軟,走到家早已漆黑一片,一晚上都睡不著覺。
一個哥哥責怪我說:「以前提醒過你,讓你離某些人遠點,人家有病的,你不注意,這不是出事啦?」仔細想想也有道理,我的一個老師,還有一個親戚,都是肺結核患者,自己與他倆來往頗多,被傳染上也是可能的;又將信將疑,很不甘心,第二天馬上去縣醫院透視複檢,其結論一樣。我的大學夢轟然破滅。
再回到家裡,兩天不敢出門見人,因家人告訴我,外面有人閒話多多,說我浪費了一個升大學的名額。這天晚上,大隊黨支部程書記來看我,說以後有出去的機會,要我一是看好病,二是振作精神,繼續幹好該幹的工作。第三天,我就去隊裡勞動了。幾個群眾好心地問我身體如何,怎麼不休息?我故作輕鬆地回答,肺上有一個點,沒什麼大不了的,吃點藥就行。實際上,縣醫院的醫師不僅給我開了藥,就是服用雷米封和護肝片,還要打鏈黴素針。
為避免不良影響,為了以後還能被推薦,我找到大隊合作醫療室的赤腳醫師,請他為我打針一事保密,他是我團支部新發展的一個團員,當然滿口答應。一開始,或他晚上來我家,或我早上去他家,隔壁鄰居見了幾次,不免發問,我開始只能敷衍幾句,可時間長了也不行。
所以,後來改換方式,每當勞動休息時,我常常溜回村裡,去合作醫療室打針,如果有其他機會那更好,比如割晚稻、掰玉米,我就先挑一擔到場上;還有建倉庫,我就用單輪車推石頭回村裡;再不行,就說口渴了,要跑回家喝水,目的都是要去合作醫療室打針的。
不過,這不是一天兩天的事,要三個月的,哪能瞞住隊裡幾百號人、村裡的一千多人呢?有一次,隊長跟我說,你天天要打針,就光明正大地去吧,不需要偷偷摸摸,用點時間也可以,身體要緊,大家都理解、寬容的。之後,隊裡挖新塘,要抬石頭挑泥土,許多人看了,也讓我幹輕一些的活,說不要把身體再搞壞。幹部們的關心,群眾的照顧,使我感動,但我為了表現好、影響好,還是一邊吃藥打針,一邊參加生產隊的勞動。
四個多月後,我再去縣醫院複查,透視結果,病灶已經鈣化,治療效果良好。那些天,我就常常在村人面前說,醫師說我不需打針了,再吃一個階段的藥就沒問題了。
不過,一九七六年的大中專院校招生剛剛開始,有人就放出口風,說隊長的兒子想要推薦去師範學校,他只小學畢業,有自知之明,後來去的是中專學校的體育專業。既然這樣,又加上我心裡有陰影,便不敢去跟人家競爭,推薦自然也就沒了我的份。好在一九七七年下半年恢復高考,我透過自己的努力,考試成績良好,終於實現了大學夢。
那特殊的年月裡,我得了病還照樣去田地幹活,只在勞動的間隙去打針,一方面是自己單純率真,另一方面也屬無奈之舉。
幸運的是這樣的日子一去不復返了,也希望我們的後代,那億萬少年兒童健健康康,茁壯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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