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回她在理

不久前我寫了一篇短文，是關於重讀初中畢業同學錄。見報之日，妻子故意戲弄我說，下回寫高中同學錄時，她可以給我提供資料云云，同時還給我一個古怪的微笑。其實高中畢業同學錄根本不存在，我倆是同班畢業的，那年沒有製作同學錄，她記仇，藉故怪責我沒有促成製作的事宜。

那是六十九年前的事，那年我倆高中畢業，班中一部分同學希望製作同學錄，一部分人不贊成。贊成者理由充足，無容置疑；而不贊成的人唯一理由是忙於預備參加香港會考，無時間顧及其他事情，亦無可厚非。結果全班開會表決，不贊成的人較多。當時我妻子是積極贊成的人，而我是個堅定的不贊成者。

高三那年，我當班長（當時叫做常務），由我主持開會。我當然知道製作同學錄的好處，可以留作一生的紀念。但是全香港會考的重要性，給我們的壓力非常大，不敢疏忽。而我心中的顧慮又無法說出來：一來自己身為班長，當然要負責完成班中的一切任務，而自己也是班中愛執筆的人之一，不可能推卸編務，會大大影響溫習功課時間。

當時我做得很民主，先讓大家隨意發表意見，然後舉行公開口頭投票。我在黑板一邊寫上贊成，另一邊寫上不贊成字樣，一票是一畫寫「正」字，結果不贊成的人較多。我沒有使用「反對」二字，因為找不到反對的理由。無論如何那是公開表決的結果，大家只好接受了。

高中會考的重要性，在四年後我看到了。畢業後，一些同覺繼續升學，一些同學出去做事。在我讀完土木工程約半年後，一天，我們舊日的英文老師託人來找我，叫我去見他。原來那時他當了小學校長，想請我去他學校教務處當職員，但我已有本行的工作，只好婉拒他的好意。

其實那份工作已經談妥聘用我們班中的同學梅君，後來才發現梅君沒有通過會考，不符規定，只好作罷。從這件事看來，會考對一些同學的影響可謂很重要，當年大家的顧慮不無道理。

離開中學後，同學們各奔前程，許多人離開香港，我和同班女生交往七年後成婚，後來也移民美國。過了幾十年後，有個舊日本班初中畢業同學，翻出她保存的初中畢業同學錄，從加州寄來一個副本。那同學錄只簡單印了三張打字紙，連封面也沒有，除了相片外，只印有姓名、年齡及通訊地址。妻子收到時很高興，但我不在其中，因為我高一才入學。

當時妻子對我說了一句：「雖然簡單，卻是寶貴的紀念品，總比完全沒有的好。」她話中有話，還白了我一眼。她一直在埋怨我，把當年的我看成是罪魁禍首呢。

細細想來，我們這一對愛爭論的夫婦，婚前十載是同窗，相知不可謂不深。原來夫妻爭論，其來有自，來自婚前。但我承認，那一回她在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