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草記

分田到戶之前，伙草在農村是僅次於糧食的重要物資。農戶除了需要滿足一日三餐的基本生活用草，還必須乾燥可燃，保證足夠的儲備。

一九六七年蘇北鹽城一帶發秋水，持續陰雨一個月餘，好多人家草垛被淋濕。鄰居福友四爺家因為沒有乾草燒火煮飯，斷炊三天，後來到我家借一捆玉米稈才解了燃眉之急。

農諺說：「手中有糧，心裡不慌。」同樣，家有伙草，心裡不慌。我家父母在外工作，奶奶管理家政，她對待伙草像糧食一樣精打細算。

廣闢來源是奶奶謀畫的頭等大事。生產隊在夏季麥收之後會分麥稈，秋季收稻之後分稻草。分的稻草有兩種，一種是整齊的「管草」，即糯稻草，有相當的韌性，榔頭捶打之後可用於搓繩，這是捨不得用來燒火做飯的；另一種是散亂的穰草，專門用於冬季鋪床、墊豬圈。此外，還會分少量的玉米稈。冬季棉花採摘結束，隊裡分棉花稈。

集體分的伙草，只能解決全年半數的用量，剩下的就是自留地裡收的莊稼秸稈，如麥稈、豆稈、玉米稈、芝麻稈，及自家溝邊、塘畔的蘆葦等雜草。除此之外，奶奶還帶領我們廣闢草源，夏季在棉花田裡理（扯）熟草（一種生長極快、繁茂的細莖草），集體田埂、生產溝邊鏟雜草，冬天割野茅草，鋸樹枝。只要進灶堂能燃燒的都捨不得扔，甚至還撿棉花鈴殼，掃墒溝裡的枯枝敗葉。

收藏好伙草是奶奶謀畫的第二件大事。奶奶有極強的憂患意識，「晴天要防雨天」是她的生活智慧。草垛堆得密實之後，頂上還要蒙塑料薄膜，碼上粗繩，再壓以樹根、雜棍、磚頭，確保風雨無虞。另外，在糞坑和豬圈上部建立空間堆放棉花稈、樹枝等耐燃伙草，單是這裡的收藏，可供一個月的用度。

有了足夠的伙草，奶奶還在精選灶具方面動腦筋。舊老虎灶膛大壁厚，煙道闊長，非常浪費伙草。其時，公家正在推廣省柴灶，很多人家猶豫，奶奶卻積極響應，請來泥瓦匠「四網子」將舊灶拆了改新。這還不算，「四網子」走後，奶奶用泥巴將灶膛裡又抹了厚厚一層，使空間變小更聚火、更省草。

後來，奶奶在灶旁搭了自製的泥鍋牆，灶膛小，熱得快，非常適於煮三、四人的飯菜。那時，風箱已經流行，但奶奶研究後覺得「火力猛，浪費草」而不用。

鐵鍋的厚薄也影響傳熱速度，於是奶奶隔三差五刮鍋灰，防止積垢太厚。換鐵鍋的時候，她親自到街上「胡家圩子」去選，精心細挑，手感最薄、聲音響亮的才買，配的鍋蓋也是薄而傳熱快的杉木料。

奶奶節約用草也有祕訣。夏秋兩季室溫高，灶體鍋具熱得快，燒煮時用易燃的麥稈、稻草、熟草等軟草。像麥、豆脫粒之後的稔子細而碎，難以燃燒，大部分人家都是棄倒，奶奶捨不得扔，把它們曬乾與其他草搭配起來用，一把硬草點燃之後，撒上一把稔子。

冬春兩季室溫低，灶膛熱得慢，就將棉花稈、黃豆稈、玉米稈留到這時用。春節蒸年糕、漲（烙）餅等需要灶膛裡有持續高溫，就選用樹根、樹枝等耐燒的伙草。冬天飯菜出鍋之後，趁著灶膛的餘熱溫豬食，用瓦罐焐水洗臉洗腳，還把帶火星的灰燼裝進銅爐，用來焐腳或是暖被窩，整個冬季都是暖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