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汪叔叔

第一次遇見汪叔叔，還是四十多年前一個夏日。那天我和幾個小夥伴到三宿舍前果林偷摘柚子，軍軍爬上樹杈，手拿竹竿打下柚子；我站樹下，張手接住；小武子站一旁，兩眼緊張地四處張望，生怕被人發現。

突然，有人從後拍一下我的肩，「小調皮，今天跑到這來大鬧天宮了。」我嚇一大跳，回頭一看，是個圓圓臉龐胖胖的叔叔，正笑瞇瞇地瞅我們。不知為什麼，我變膽大起來：「這的柚子太好吃了，比我們那邊果林的好吃多了。」我對胖叔叔說。「嗯，是好吃些。你們這些小淘氣，還真是孫猴子，哪有好吃的都瞞不過你們。」胖叔叔微微笑了。

「叔叔，你怎麼沒睡午覺？別人都在休息呢。」我巴結地問。胖叔叔咯咯笑起來，「你們這些小頑皮，一個個鬼精鬼精，還知道選時間，看地形。我來猜猜，你們會是誰家的孩子？」軍軍從樹上爬下，和小武子給我使眼色，我趕緊掏出一個柚子，討好胖叔叔說：「叔叔，你嘗嘗，真的好吃。」

胖叔叔哈哈大笑：「你們這些機靈鬼，年紀這麼小，就會給人送禮，長大怎麼得了。我猜到了，你們都住在四宿舍，是不是？」這把我們給震住了。我傻楞楞地看著面前這個胖叔叔，想，他是誰啊？胖叔叔看到我們嚇傻樣，又笑起來，說：「到別處玩去吧。以後摘柚子小心點，別又讓人抓住了。」

我們抱起柚子，撒腿就跑，一口氣跑到護城河邊校辦工廠後，在一棵大柳樹下，才氣喘吁吁停下來。「嚇死我了，我以為那人要抓我們呢。」小武子驚魂未定。「他大概不會。」我說：「可這人怎麼把我們了解得這麼清楚？」

「不知道了吧？他姓汪，是學校革委會管生產的副主任，就一人住在三宿舍，整天撲工作上，學校裡的人他都清楚。」軍軍說。

自從認識汪叔叔，每次遇見，他都會停下，笑嘻嘻說：「你們這些小傢伙，今天又想出什麼新花樣淘氣？」我們就做個鬼臉，笑著跑開。

那時汪叔叔身邊常圍著人。「汪主任，校辦工廠的機床老舊了，要不要買台新式樣的？」「汪主任，豬場的母豬又下了一窩豬仔，實在太多，是賣掉還是繼續自己養？」汪叔叔總笑著和人談話，談完了，就前後揮動胳膊，雙腳一跳一躍，把手拍得「啪啪」響。「老汪真一點官架子都沒有。」別人都說。

打倒「四人幫」沒多久，汪叔叔忽然不見了。過段時間，他回來了，仍住三宿舍裡，每天在運動場忙碌指導學生。不過，他再不是主任，身邊也沒人圍著，笑聲也少多了。

「這樣也好，老汪。」一天爸爸遇到他，握他手親切問候，「體育才是你的專長，專心搞體育，培育出幾個冠軍來。」「老江，謝謝你。現在好多人都在看我笑話，患難見真情啊。唉，十年就像做場夢，終點回到起點。」汪叔叔說。

沒過多久，我又聽到汪叔叔笑聲。他常站在樹下與人聊天，說到高興時，他還是前後揮動胳膊，雙腳並攏，一跳一跳，把手掌拍得「啪啪」響，「咯咯」地笑。見我們小孩，他仍笑瞇瞇逗我們。「這老汪，真是個樂天派，能上能下。」有人在背後說。

聽說汪叔叔當過學校造反組織的副司令，我很好奇，去問爸爸。「汪叔叔從農村出來，家窮出身好；年齡也比學生大，做事穩重，而且性格隨和，沒架子，好多人喜歡他。所以，被擁戴做個副司令，也不足為怪。」爸爸說。

「那……汪叔叔會不會帶紅衛兵『打砸搶』，批鬥人幹壞事呀？」我很難把汪叔叔與造反派聯繫起來。「汪叔叔是個對上級領導非常服從的人，上面叫他做什麼，他就認真去做。應該說，他參與了些事，但他是個好人，厚道，對老教師、老領導，他手下留情，盡量關照。汪叔叔參加批鬥不好，但當時若沒他，情況只會更糟。」

「那汪叔叔後來怎麼就當學校副主任了？怎麼現在又不是副主任了？」我問。爸爸笑了：「那時搞『三結合』，他較穩重，又服從領導，上面就把他結合到革委會當副主任。現在形勢不同，他就不當副主任了。不過，汪叔叔就是汪叔叔，一直那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