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當英文代課老師

五十多年前我在台北聯勤二零六兵工廠服役時，在兵工廠附設的技術學校當了一個學期的英文代課老師。沒修過教育學分，沒教師資格，我怎能到技校教課？是因為一名女英文老師懷孕，請假準備分娩。當年兵工廠安裝軍購設備時，我常為美國工程師當翻譯，懂點英文，即將開學，一時找不到正牌老師，遂濫竽充數，拉我上陣。第一次當英文老師，那段有趣的經歷，至今還深刻留在記憶裡。

第一天上課，因我年輕，和學生差沒幾歲，教務處查課經過，看到我站在講台上，以為我是調皮的學生，推門進來問：「你怎麼在黑板上亂寫？」我說：「我是代課老師，黑板上是今天的講課內容。」他露出訝異的眼神，轉頭走了出去。

學校教室臨基隆路，有次上課不久，外面路上「碰」一聲巨響，兩車相撞，發生車禍。教室在二樓，學生一下子全湧到窗邊，只顧居高臨下看熱鬧，課也不上了。「風紀股長，把他們叫回來。」我對風紀股長下令，他衝過去一個個把他們拉回座位。

「看到什麼啦？」他們坐好後我問。「一個大車，一個小車，兩車相撞。」班長回答。「兩車相撞，英文怎麼說？」我靈機一動，照本宣科改實境教學。他抓著腦袋想了想，結結巴巴的說：「Two cars, bang, bang！」

他不知道哪學來的洋津濱英語，讓我好笑。接著問：「警車來了，英文怎麼說？」我繼續逗他，看他再怎麼掰。他歪著頭，又想了想說：「Police car comes. Wa-woo, Wa-woo！」前一句，同學憋住嘴，說這一句時，全班笑翻。他是班長，英文不好，但有急智，我只好裝做沒事，揮揮手，放了他一馬。

十多歲的高中生正值叛逆期，枯燥無味的英文他們根本沒興趣，我只能想方設法，讓他們多少能學一點。他們都是兵工廠的員工子弟，都是賀爾蒙分泌旺盛的小男生。我心想，要先激起他們的學英文的興趣。

一天，我上課時，順手帶一本美國技師送我的「花花公子」（Playboy）英文成人雜誌，上課前亮了亮封面，果然，這招有效，打盹的醒了，見周公的也不去了，都猴急盯著這本雜誌。我吊他們胃口，說：「這是成人雜誌，你們還未成年不能看，只許瞄一眼封面。」

雜誌封面穿著清涼的金髮女郎吸引了他們的注意，我看見一個個火熱的眼神，知道成功了。接著要引導他們學習，我把雜誌裡的一段英文寫在黑板上，生字下面畫線，宣布：「現在開始比賽查生字，查好的上台寫出中文意思。」頃刻間全班鴉雀無聲，都在低頭查字典。

班長動作快，第一個舉手上台，幾位同學也接著跳上講台，分別寫下中文意思。我說：「很好，接著要背這些生字，限時五分鐘。背好的舉手，第一名有獎品。」

比賽激勵下，每個人都開始努力背生字。「時間到，停。」有五、六位同學背好，我一一點名讓他們來背，班長背得最完整，獎品是花花公子跨頁女郎剪裁下來的臉部相片。「老師，最精采的部分呢？」「我會保留下來，現在不能給你，等你成年後來跟我要。」課堂一片嘆息聲。

有一次，他們的班導在校園遇見我，對我說：「同學都說你英文教得好，他們獲益良多。你是怎麼教的？」我莞爾一笑答：「教課要選對教材，好教材要能引起同學興趣，學習才有效果。」我沒提花花公子雜誌的事，那時是戒嚴時期，社會風氣保守，花花公子是禁書，我們不能逾越規矩，只能給他看能看的部分。

斗轉星移，半世紀過去，當年技術學校的學生都已成家立業。有次我從美國返台探親，到四四南村訪問舊友，遇見當年班長，我沒認出，他認出我，老遠跑來說：「老師，我記得你，也記得花花公子雜誌，你保留的那頁精采部分，現在可以給我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