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未仲冬之墨寶

仲冬之時，南加州陽光燦亮如常，迎面拂過乾爽清冷的微風，略帶冬至以後的寒意。每逢仲冬，看著枯枝落葉凋零滿地，總會更深切品味書房牆上懸掛的一幅墨寶（見圖）：李鍌教授親筆揮毫寫下的「黃鶴樓」，唐朝詩人崔顥之七言律詩。

這幅書法隨著我赴美的第一件行李，飄洋過海，落地紮根於異地。四十餘年在美多次東遷西移，墨跡卻絲毫未見褪色，裱框也依舊如新，我視之如至尊珍寶。

從在美第一年的學生宿舍，到日後跨越數州不同的住處，遷徙安家後，首要之務就是把這幅字掛穩在最寧靜樸實的一面牆上。不時欣賞那揮灑自如、典雅有序的一筆一畫，咀嚼穿越時空歷歷如繪的詩句，腦海裡總會牽引出一片遼闊飛揚，樓高林深，念天地之悠悠的情境。靜下心來體會沉澱其中的涵義，思鄉情懷隨之有所歸屬。

當年在台灣師範大學求學，受教於李鍌教授的「聲韻學」必修課，這門相對艱深的課程，教授極有耐心地由淺入深教導我們。赴美後求學專業皆改換跑道，博大精深的聲韻學理雖派不上用場，但頗欣慰曾有機會入門略懂聲韻之源始。彼時李鍌老師在課堂裡諄諄教誨、傳業解惑的身影，依稀猶在眼前。

赴美前，承同班好友燕子的貼心請託，教授毫不遲疑地爽快答應贈與我這幅字，做為我負笈求學的禮物。久聞教授的書法雅致飄逸如行雲流水，我卻能獲得墨寶，何其幸運！李老師平易近人，對後生之寬待厚愛，由此可見一斑。

日前從師範大學國文學系網站得知李鍌教授去年以九十七歲耆壽辭世，深感慚愧的是，我始終未曾有機緣當面向教授致謝。受惠於此番愛戴，我唯有善加珍藏這幅字，每每仰望默誦之而尊敬在心，感恩這一筆一畫所蘊含深重的期許與祝福。

「黃鶴樓」七言律詩膾炙人口，古今傳誦，歷久彌新。其中兩句：「日暮鄉關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尤其寫實描繪出思鄉的百般懷想抒情，放諸四海皆能傳神勾勒出遊子的惆悵、不捨，以及千絲萬縷的牽掛。

未知當李鍌老師書寫這首詩時，是否已可預料：青春正富的年輕學子如我，迫不及待地遠走他鄉，展翅高飛；然而年復一年，歲月流逝，漂泊於他方與故園之間，總不時會困惑：鄉關究竟是在太平洋的哪端？

如今可以從南加海岸遠眺浩瀚無涯的太平洋，湛藍海水釋放出自然永恆的能量。佇足彼端的我，聆聽海浪拍岸的旋律，目視波光瀲灧的炫麗，故鄉彷彿近在咫尺，卻又遙不可及。心底思量著：走過千山萬水，我的鄉關與煙波歷練多年後，依然使人縈繞些許惆悵，但此刻遙望海天連線時，終於使人歡喜灑脫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