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虎灶

孫子在一本書上看到「老虎灶」一詞，問我：「老虎灶裡怎麼沒有老虎，而是供應開水的呢？」我聽後一愣，繼而啞然失笑。近六十年前，我也曾這麼問過我的父親啊！

那是一九六四年暑假，十歲的我跟著父親第一次進縣城，耽擱了一周。父親在當時的縣人委會所屬部門工作，住在裡面的房子。第二天早上，他拿著兩個熱水瓶說去打開水，走出人委會大門，我問道：「爹爹，不是去食堂哈？」他簡單回答：「去老虎灶。」

老虎灶是什麼地方？關老虎的？我有些興奮，也有些害怕。還沒等我發問，父親邊說到了，邊走進人委會圍牆外的小房子，上了幾梯台階，一手丟了兩枚一分硬幣到一個木盒裡，一手把熱水瓶放下，再拿掉瓶塞，轉開水龍頭，開水沖進熱水瓶裡。

這是燒開水的啊，一只大鐵鍋上面套著有蓋的大木桶，那肯定是裝水的；下面是爐膛，口有一尺多見方，鐵皮門開著。父親拿熱水瓶才下台階，其他人很快接著上。早上打開水的人多，大部分是人委會的幹部，大家排著隊，挨著順序，上台階，投硬幣，裝開水，下台階走人。

「這就是老虎灶？又沒有老虎，怎麼是供應開水的？」我嘟著嘴問父親，停下不走。父親就告訴我：「有兩個原因吧。你看，爐灶砌在地上，長長的煙囪穿過了屋頂，形狀宛如一個臥著的老虎；另外，這鍋灶很大，用老虎來形容它，也算恰當的。」

其時，父親白天上班，我成天閒著，除了看書便是上街閒逛，常常在老虎灶前駐足。它一般是早上六時、中午十一時、晚上五時供應開水，每次兩個小時左右。

上午下午不供應開水的時候，師傅黎明時分就去不遠處挑井水，掀開大木桶頂上的蓋子往下倒，那大鍋大約能裝下十幾擔水。然後師傅用鐵鍬撥開鐵皮門，畚了木屑礱糠之類往爐膛裡倒，再關上了小鐵皮門，讓木屑礱糠慢慢地焐著。供應時間快到了，師傅打開鐵皮門，通通爐火，火星往外飄升，一會兒蒸汽直冒，水大開了。

我還發現，辦公室工作人員和居民們去打水，一般用籌子，事先到老虎灶買的。那籌子是用竹片做的，上面寫有「一分」、「兩分」的字樣，然後油漆過，拿著籌子去泡開水既方便又不怕弄濕。

十年後，我在生產隊、大隊當幹部，有事要出差縣城，到父親處吃住，也去老虎灶打開水，而那時每熱水瓶開水要兩分錢了。

我跟老虎灶緊密接觸的三年多，則是在上世紀九○年代中期了。那時，我從鄉下調進縣委的一個部門工作，因為我是新進的，常常主動去沖熱水。這個老虎灶在縣委大院外轉彎那兒。因八○年代中期縣城有了自來水，灶上有個水龍頭，需要加水時，蓋子掀開一些，水龍頭一開，水就嘩嘩嘩沖進了大鍋裡，也就不需挑井水了。

我們辦公室人不多，四、五個人，上下午各打兩次開水，每次兩瓶而已。那時候，開水漲價到每瓶一角錢，單位預先購買塑膠印製的水票，分為一瓶和兩瓶，以不同顏色區分，公家人去打水也是丟下水票罷了。順便說一句，其時原人委會早就改成縣政府，新建了大樓，那邊上的老虎灶已遷往別處。

到老虎灶打水，遇上人多的時候還要排隊。不同部門的同事碰到一起，就在等候時談天說地；開水沸騰，熱氣朦朧，人聲嘈雜，嘰嘰喳喳，很是熱鬧，也算是老虎灶那兒一副獨有的風貌。

隨著電器的發展，有了熱得快、電熱壺、電熱水箱，幾年後單位燒水都用電，家庭也從燒煤爐到燒電爐、用電磁爐，城裡的老虎灶不知不覺地消失了。縣委會門口的老虎灶早改成了小吃店，現在還在營業，每天就餐的人員還不少。

我給孫子講了老虎灶，回憶著往事，透露出心底的一絲懷念；孫子則不言不語，他會有什麼想法，是漠不關心，還是為沒見過的事物遺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