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裂的餅

耶穌在最後的晚餐拿起餅來，祝福，擘開，遞給門徒說：「你們拿著吃，這是我的身體。」

我們領聖餐時，每人分到一小塊餅，聽牧師重複耶穌的話，然後各自默禱食用。藉此記念儀式，舊我與耶穌同釘十字架，新我與耶穌一起連接復活。

然而，那一整塊連結耶穌的餅，被我們拆得四分八裂，原本同一個團契，如今分屬不同的教會。按照合久必分的道理，屬人情之常，否則如猶太人彼此之間的緊密關係，亦有排他之嫌。

多年以前瓊樺語帶嘲諷說過：「我們這兒的華人教會像開店似的，一家一家的開。」可我記得一九八○年代剛來美國，幾乎開車十多分鐘之內便有一間教堂，那時心想，這真是基督教立國的國家。老外不也一間一間的開，開枝不就散葉。

分久必合，被我們戲稱「花無缺」的得芬染患一種稀有的癌症，艾華登高一呼，八方響應，我們分開多年的契友一塊兒分坐一桌，話舊談新。一桌之合的時間只一頓三小時午餐，很短；認識四分之一世紀的情誼續而不斷，很長。

碎裂的餅再合體，絕非原樣的餅，每一塊已經過不同的和麵烤製，但要把細碎的餅屑一點點拾起，鏈接的能量就在餐前禱告，耶穌依然在我們心中。  

日本人飯前也有一種合十謝餐的小舉動，是微末的小儀式，而我相信其中表徵的不獨是感恩，另包含遞接了傳統。  

艾華寄給我一張從前我們一起慶祝父親節的照片，照片裡十三位全是黑髮的弟兄，今日全部染上時間的灰髮，其中的高大哥早已回天家。慶祝當日，高大哥喜歡唱歌卻體弱無法拿穩麥克風，艾華笑說：「我做你的『小李子』。」學著清宮戲裡模樣，跪坐高大哥前替他抓麥克風。

得芬當年是查經團契的領導，她從神那兒得到的恩典，大把分傳給周遭的人。她給「美好的生活」做了美好的詮釋，我們團契有專人講座、唱卡拉OK、在得芬家過夜的聚會、跳舞、旅行……。她對夫妻間的相處特別有負擔，襄助重建許多破碎的家庭。

那天重聚餐敘，得芬的氣色水潤，一如往常笑口細數恩典，讓人覺得無論什麼在她眼中都是恩典。福分絕不吝嗇降給常懷恩典的人；她自己，使我們對她的病情充滿了盼望。

過去我們一起面對生活中各樣難處，現下我們一起直面死亡。父母那一代，一個接一個走了，送走了他們，我們這一代也該準備「赴陣」。有句話說：「機會是留給準備好的人」；那麼，美滿的生命句點應該也落在準備好的人身上。而死亡本身，可以不是生命的對立面，能夠成為圓融生命的一部分。

散會的時候，我張望那群老朋友，各自回到各自的生活中，心裡不免悵然，畢竟我們曾落腳在同一面餅上。可匆忙又繁瑣的世代，再聚會都變成似是豪奢。

領聖餐的碎碎裂裂的餅或許還有一層喻意：我們必須分散，才能廣傳神與人的愛。這年代，有什麼能比愛心更有力量的。（寄自加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