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江之隔:我在中朝邊境的記憶與現實
2017年的有一天,我突然接到順姬的電話,她的聲音那天在電話中顯得格外低沉。她說公司垮了,北朝鮮那邊合作官員出事,貨壓在倉庫,債主堵門,她快撐不下去了。
「妳能不能幫我想想辦法……弄出去?哪怕是偷渡。」
聽到「偷渡」這兩個字,我整個人像被定住了一樣,時間彷彿靜止。我想起了她小時候那句天真的話:「怎麼來?怎麼去?」三十多年過去了,這個問題竟然從疑問,變成了她親口說出的現實抉擇。
後來聽說她去南韓打工了,去南韓更容易拿簽證。
2017年9月,弟弟突然打電話來說,凌晨他們全家被晃醒了,床在屋裡前後搖動,樓都在顫。他們嚇壞了,以為是地震,衝出屋外避險。
我查了新聞才知道,那天清晨,北朝鮮在咸鏡北道豐溪里進行了氫彈試驗,爆炸威力是上次的十倍。中國地震台網測得6.3級震感,整個延邊地區人心惶惶。當我得知核試驗場距家鄉如此之近,震驚幾乎壓過了呼吸。
我腦海中立刻浮現出那些曾在紀錄片中見過的畫面:蘑菇雲衝天而起,火風暴席捲四野,放射塵埃遮天蔽日,白晝瞬間化為黑夜。最令我不安的,是爆炸之後看不見的後果,輻射會悄無聲息地侵蝕生命與生態。想到這些,我心中升起一種深沉的恐懼。
那段時間,我幾乎每天給家裡打電話,苦口婆心地勸他們搬走,去內地,越遠越好。最好是賣掉房子,徹底離開這個隱隱震動的邊境。可他們卻說:「搬哪兒去?這片土地,我們住了一輩子,爸媽也埋在這裡,怎麼捨得走?」他們說得平靜,我卻百感交集。有時候,家鄉不只是故土,更是一份沉重的執念。
今年年初,突然傳來噩耗,順姬在南韓打工,因為過於勞累而患上肝癌,她念念不忘要回家,被接回家鄉後兩個月離世。據說離世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就是:「終於回來了。」聽到消息後我的心久久不能平靜,順姬的那句話:「怎麼來,怎麼去?」不時地在耳邊響起,那句童年的疑問,不再是問號。至於那頓西餐,我今生也再沒有機會請她了。
體制究竟是什麼?一條江,隔開的僅僅是地理,還是命運?我無從回答。只知道,我會一次次走到圖們江邊,看那條沉默奔流的江水,如何無聲地畫開兩個世界。(下)(寄自加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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